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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森:陈门之桂

陈门之桂 文/曹 森
不知道姥爷当初给他的孩子们名字中间为何用“桂”字,女的好像还常见些,因有桂枝片玉桂子飘香兰桂齐芳甚或筱桂华桂之类涵义,尽管我的母亲和姨姨没有从如此高雅中取意,也同样起了桂莲、桂梅这样显其心性和父母寄托的名字,然而三位舅舅姓名中间也用了此“桂”而非彼“贵”,足见姥爷的学养之功和立世之道。
蟾宫折桂,秋试问鼎。那是姥爷对儿女们寄托着的厚望。
姥爷系新中国最早的一批刻字先生,在他的老家蔚县八大集镇之一的吉家庄街面上,当时没有不知道那位谦逊善静而又有文墨功夫的陈宝陈师傅的,因为那个时候尽管没有“德艺双馨”这一说,但一定有过“那是个好手艺人”的概念,做得活细致,要的价钱合理,又是十分的解急。由于享誉甚好,活计越来越多,许多公章也从西半县跑来做,之后蔚县成立报社干脆要调走姥爷去吃“官粮”,可是由于家眷拖累未能成行。

(图1 姥爷的印章3枚)
十分不该的是,善静多才的姥爷年不足天命就在一场伤寒中离世了,留下了和善矜持的姥姥和5个孩子,除我母亲成婚外,3个舅舅和小姨霎时失去了依靠,以致他们都陆续考取了西合营南中却无奈不能前往。
刚过弱冠之年的大舅继承了姥爷的手艺,挑起了养家的重担,小些他年纪的姨姨从此辍学帮姥姥收拾家务,在出嫁前已经是十分干练的农村女干部。不愿意再给家庭增加负担的二舅放弃了高中而去万全孔家庄粮校就读,小舅则就近在本镇代课,后来被荐送到柴沟堡师范。
可以说,每一个家庭都是一部书,每一个人都是这部书里的一个角色,无论剧情怎样发展,人物都是按着自己的性格逻辑向前走,家庭的文化氛围未来走向都是共同营造的,当然和家长有着很重要的关系,因为他或者她是这部书或者是这台戏的编剧与导演,大家共同在一所有血缘关系的戏校里成长和老去。如果这些角色都成功了,那么这所学校也就成功了。我的娘舅大家庭,就是这样一所好学校。
(图2 姥爷下世早,没有一张全家福,二舅桂文素描了一幅)
还很小的时候,我到堡子外边去挑水,用两只瓦罐儿。那时候就很倔,不怕干活,就怕借人家东西。因为心里总是在想,人家的家什凭什么老让你使?于是我放假后去挖药材,八岁的时候卖了麻黄买了两只瓦罐,第二年秋假用自己养的两只兔子和药材换回来一对桶。
从那以后,我家的水瓮就一直是满的。
母亲跟着父亲吃了许多苦头,好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是那个时代最合适的一句话,而我们家是更为典型的,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娘舅家家境稍好些,我们就每年夏天去那里呆上几个月。
都说“养外甥像舅舅”,大概是因为母亲和舅舅们是血脉相连。印象中,我哪有三位舅舅那么好?大舅陈桂武只上完高小,便承袭父业,养家糊口,印章的字迹端庄隽秀,周正功深。后来,随着生活日用水准的改善提高,大舅的手艺与时俱进,除了刻字,还修起了手表和无线电。那时候尚不时兴专业培训一类的启蒙入门,大舅纯属无师自通。二舅文气多才相貌俊朗,是那个年月吉家庄一村的美男子,名陈桂文,不但学养深厚更是品德高贵人缘极好最终成为撑起陈家门庭的栋梁之人。三舅学名陈桂馨,家中最小。兄姊们成家之后他一直与我姥姥相伴,因为酷爱读书,早早地戴上了一副高度近视镜。他不但是典型的孝子,还是亲人间最爱操心的那一个,特别是我们相距较远,母亲又一直闹病,他的书信总是最勤。而自己有了多大的困难,却一概不愿让大家费心。有一年骑车摔折了胳膊,暗接不成又拉开明接,我们竟浑然不知。在本地任教时,语文教学水平颇具口碑,被大家推举为语文教研组组长,这所中学的语文教学水平也因此在全县颇有名气。同时,他还是上世纪后期蔚县笔耕勤奋的业余作者之一,并引导了一大批师生走上文学创作之路。只可惜英年早逝,成为亲友们心中一痛。
(图3 二舅桂文字画 雅趣)
这里,需要多写些的,是现居张家口市内的小姨和二舅。此前说过,小姨名桂梅,在弟兄姊妹中居中,上有兄姐下有俩弟弟。一个“梅”字,托得她一生强韧绽放,居寒而嫣。她出生在抗战最艰苦的1941年隆冬,战乱的烽火肆虐在古老的蔚州,襁褓中的生命一如危卵,然一朵梅花却悄然怒放。人还刚学话时,便常常围着姥爷的刻字桌子转,姥爷也闲暇时教她认得些个字码,但毕竟是提心吊胆的年代,安居为重生计为主。后来解放了,姨姨已半大不小,已经是姥姥一个硬帮手。
母亲与姨姨姐妹俩生性不大相同,母亲沉稳善静,小姨飒爽干练。真得如她们的名字,一个是清荷幽莲,一个是腊梅傲雪。其命运走向竟也是性之使然,名之归宿。
母亲18岁来到我们家,受尽了清苦穷困以及疾病的折磨,加上父亲脾气暴躁,她们夫妻二人都没撑了个好岁数,勉强把我们兄弟姊妹五人无病无灾地留在这个世上,而自己都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每每想起来,总让人生出无尽的哀伤。
小姨同样命运多舛,但由于她的性格坚毅,心态豁然,年轻时能从婚姻的危局里凌然抽身,在漫长的艰难中又慨然应对生活。如今虽年已耄耋,却寿身无恙,令人足堪欣慰。
(图4 二舅桂文字画 赤壁怀古)
现在我想说,娘舅家最终的门户之桂当属二舅桂文。他既有姥爷和大舅的才艺禀赋,又有小舅的温润体恤,还不失血性男儿们的刚骨威严。在外,他一生从政,公而忘私,清廉卸甲,成为张家口粮食系统有口皆碑的“好官”;在家,他是良夫慈父,臂膀兄弟,行正走端引擎领航的好长辈。一个“文”字,暗生了上好的才情,字写得俊潇飘逸,画画得有滋有味。
(图5 二舅桂文字画 苍山云海)
他长我七岁,对我是亦父亦兄般地关爱,并一直引领着我笃学上进志有可为。记得我参加工作不久,他在一封书信中以5种笔体示范,从此,我便努力追逐效仿,可惜至今也没有赶上舅舅的水平。上世纪70年代后期,我由公社调到县里,他在百忙中从300多里外的张家口回来送我,那时候的交通哪像现在,还没有油路的五虎山十八盘来了又去,一份浓情感恩于心,那是一份无言的激动,默然的赞许,深情的厚望。他或许把我当做了他的一个影子,他看到了陈家的血脉在又一代人中悄然自立。我的个人问题一直是亲友们的一个记挂,而舅舅向来教劝我的是如何襟怀宽亮,大局为重,这是作为男儿的一种风范一种担当。其实,我只是一例,这一大家子,包括舅母那一端,算起来八九户人家数十张面孔,天天发生着或咸或淡的故事,比如姨姨婚姻的不幸,母亲过早的寡居,小舅英华年纪的突然离世,这些都是舅舅不得不牵肠挂肚的大事情。面对着一个个亲人们的困惑和迷茫,舅舅虽无力“授人以鱼”但必定是要“授人以渔”的。我家小妹下岗后,他多次来信鼓励她转变思路秣马厉兵,根据自身条件选择新的就业门路,现在小妹和我大舅家的二表弟都相继在废品回收方面扎稳了脚跟。现在回过头来看,陈门之后的日子中,大家虽然算不上富裕丰盈,但良好的家风却延续了下去。生活上都好得过前半生,岁月里都没忘记“我是谁”。
(图6 二舅桂文字画 硬笔两幅)
这也许就是我的父辈让我和我们的儿孙们所该领悟的人生。因为,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不少人的脑子里都记挂着两件事情:头一件是我的姨弟在张家口开了一家餐馆,开业那天,请二舅去光顾门面。本想舅舅怎么也得让司机送一送,谁料想,他竟然是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去了。另一件事情是上世纪90年代初,舅舅在坝上一个县挂职任县委常委,受到该县书记和地委组织部门的一致好评。不少人支招让他乘势“活动活动”向老家蔚县“迈进”,也好照顾些家人和亲友。舅舅听了却总是淡然一笑。他感谢那规劝的善意,但却从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他的生性与初心,一如他笔下的翠竹,总在显示着朴实无华的风节,自然独到的境界,以及正直向上的品格。他当然知道到一个产煤大县任职会得到些什么,何况自己人熟地熟。但他终没有力施于此。以致若干年后,坊间竟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的人实在离不开蔚县,调走又回来,题一个字几万块,赚得盆满钵满,四处流油。但我的舅舅依然是矜而不争,除躁明志,在自己的岗位上,踏踏实实地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图7 二舅桂文字画 王之涣 登鹳雀楼)
舅舅是陈门之后,陈门之桂。这个陈门在此应该是中华之门,德魂之门。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平民百姓,舅舅当然也不例外。然而,正是这无数良德上进的华夏儿女对优秀文化的坚持与守望,才使得我们的民族昂然于世。当初姥爷为他们起名,希望孩子们文武兼备,若梅似莲。之后,他们又将这梅之风骨莲之情韵传承下来。二舅爱字画,正草隶篆笔走龙蛇,妙手丹青出神入化。但他从来不示张扬,除了我为他在外发表的一些东西外,他的作品概来是谁见谁拎,从不吝啬。至今,他任何一级协会都没进,他是把名利看得最开的人。二舅从政一生,识人无数,人云亦云者谦卑一礼,人之常情;而真正能走入他心扉的人,舅舅会让我等诚学为尊。好多年他没有回蔚县了,前年来为我外甥女祝婚,给我们带来的除了大家索要的字画,还有两本书留给我,一本是《习近平讲故事》,另一本是张成起的新作《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故事里,有学不完的“陈门之桂”;而张成起先生的新书,不仅仅是一位单纯的老领导的散文集,那更是一部无处不闪烁着当代廉吏思想光芒的人生宝典。
舅舅留给我辈,当意味深长。
(图8 我和二舅年轻时的照片)
作者简介:曹森,男,河北省蔚县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河北作协及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作品以散文、报告文学为主,著有散文集《瘦石集》、《情撼蔚州》,中、长篇小说《临界》、《病房》等。作品入选数十种文集,有的进入中、高等教辅读物,多次获奖;荣获“首届全国煤炭系统‘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等殊荣。现系《散文选刊》、《散文百家》、《海外文摘.文学版》及中国文化艺术研究院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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