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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的恐龙蛋

注:本文故事情节纯属虚构,工于艺术,权作消遣,请勿对号入座。

据考古发现,侏罗纪年代的恐龙喜依山傍水而居。山水俱佳的五山县和北谷县在6500万年前,生活着各色恐龙。但自从北谷县发现恐龙蛋古生物化石遗迹以来,通过盘龙河与之毗邻的五山县,尽管也做出了各种探寻恐龙化石遗迹的努力,民间对于恐龙在盘龙河流域的生活遗迹,一直也流传着“窝在五山、蛋生北谷”的传说,但五山县至今依然无所发现。

五山县县委办副主任科员吴耀祖明白,这次干部调整,将是他在官场再进一步的最后一次机会,但他并没有太上心。

阴历腊月初八,腊八节。昨晚都开始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一直下着。五山县城老街参差不齐的房屋,在皑皑的白雪里显得影影绰绰。斜坡瓦房屋顶已被积雪完全覆盖,顺着瓦楞槽沟融化的雪水,在夜的寒冷里,形成长短不一、透明的冰柱,挂在房檐上,随时等待着太阳的光辉拥抱着,一起扑向大地。

县委办副主任科员吴耀祖,开了一中午关于干部调整的会,走出县委办的三层土楼,迎面碰上了史志办主任梦振兴。梦主任拍了拍吴耀祖的肩膀微笑着说,大雪都压不住大院里的暗流涌动呀!老弟!最后的机会了,要放手一搏。吴耀祖明白老梦的意思,院子里人来人往,没有接他话茬,而是给他递了一根烟,苦笑了一声。看着下班时间已到,老梦说今天腊八节,去我家喝两杯?吴耀祖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中学副校长的媳妇陈文娟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吴耀祖还没开口,媳妇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中午我们同事聚餐,你来吗?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吴耀祖完全能从媳妇的说话口气和方式里判断出,媳妇是真想叫他去,还是随口客气一下,吴耀祖说,我去老梦家蹭饭了,你们吃吧,随即挂了电话。

厚厚的落雪在脚下吱吱发响,吴耀祖和老梦沿着老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车辙留下的雪地已开始融化,为了躲避融化的雪水,两人也无法并排行走,一前一后,东拉西扯聊了几句,也无法听清楚,随后便不再说话。

吴耀祖独自想着心事,县委大院里要说他和谁走的最近,那就非老梦莫属。虽然他俩现在不一个单位,但吴耀祖的前半生和现在的这种状况几乎和老梦分不开。

二十年前,江大历史系毕业的吴耀祖进入县委办的时候,同是江大毕业,比他大了10岁的中文系学长梦振兴,已经是县委办副科级的副主任。吴耀祖能进县委办,虽然是在老家做了三十年村支书的父亲,找了退休的老县长走了人情,但与县委办副主任梦振兴的伯乐识马、极力争取也是分不开的。虽然是学兄学弟前后相差了十多届,但是这个有着三十多万人口的豫西贫困县,一年也就考上不到一百个大中专学生,几乎全县人民都知道姓啥名谁。最重要的是他和梦振兴有一个对文学的共同爱好。县文联有一本油印的半公开的内部刊物《江河》,梦振兴是编外编委和主力作者。吴耀祖从高中开始便是《江河》的业余作者,时不时发些青春骚动的诗歌和豆腐块文章,他们的交集从吴耀祖高中开始,一直到现在。

大学毕业,吴耀祖本该到学校里教书,但县委办需要一个能写的人,协助笔杆子副主任梦振兴工作,需要从毕业的学生里挑选。能进一县的最高中枢机构工作,和去学校里教书,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趋之若鹜,并且各有来头。吴耀祖对进县委办倒没有太热心,当了三十年村支书的父亲吴光宗听说后,却很上心,倾尽全力。亲自提着两只老母鸡和大包小包的板栗、核桃等山货,去找了退休的老县长。

文革期间,倒霉的老县长在吴耀祖的老家桦林河公社,现在的桦林河镇当革委会主任。风云变幻、朝秦暮楚的阶级斗争,把革委会主任、现在的老县长打落下马。天天游街、村村斗争,落山的凤凰不如鸡,村村游斗的时候,其他村子的那些从前主任长、主任短的村长和支书,不是落井下石、就是装作看不见,任由造反派胡闹,狠下其手,打骂平常。临着吴耀祖老家下马村游斗的时候,村支书父亲吴光宗出面要求,只需斗争、不许打骂。游斗后,还悄悄让吴耀祖娘给关在牛圈里的革委会主任、老县长送去热馒头。为此事,吴光宗还在公社里的大会上挨了批评,被说成是立场不坚定,同情反革命分子。那时候吴耀祖还是一个刚会跑的娃娃,对此事并没有印象,也是事后听妈妈说的。就是如此的点滴恩惠,在吴耀祖进县委办的关键时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老县长亲自给当时的县委书记打了电话,加上笔友梦振兴的争取,看是最没背景、最没竞争力的吴耀祖成了最后的黑马,顺利的进了县委办。

进入县委办的吴耀祖,日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整个县委办的文件起草和领导发言稿撰写,成了他最主要的工作,梦振兴成了他的直接上级,学弟学兄配合倒也默契。重要文件、发言稿起草,由副主任梦振兴拉出提纲,吴耀祖撰写内容,最后由梦振兴审定。一般文件和发言稿的起草和审定由吴耀祖全权做主。二十郎当的吴耀祖也成了全县除过梦振兴外最大的笔杆子,看似前途一片光明,挨过了岁月,吴耀祖一定也会坐上副主任梦振兴的位置。梦振兴时常也是用鼓励的眼光和有力的大手拍着吴耀祖说,好好干……

然而,对于吴耀祖,看是就在眼前的这一切,都因县委办打字员刘梨花的到来,人生的道路就此拐了一个大弯,直到今天都没有转回来。

九十年代初,电脑打印已经走进这个闭塞的豫西县城,街头出现了电脑打字文印。比吴耀祖小两岁的刘梨花是县城第一个打字店里的唯一打字员,店是他表哥开的,就在老街县委的斜对面。蓬勃的经济发展,社会管理面的不断拓宽,县委办需要起草打印的文件,和领导的发言稿越来越多,老旧的铅字印刷和蜡版印刷显得低效且落后。期初,县委办只是把部分文件和发言稿拿到打字店里打印,电脑打印的高效和美观,最后彻底征服了铅字印刷和蜡版印刷,县委办的文印资料几乎全部拿到了刘梨花的店里打印。小小县城,县委办作为全县的中枢机构,自然有很多密要保,在外面文印,资料的保密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最后,县委不得不也建起了自己的电脑打字室,然而,当年唯一的电脑打字方法五笔字型,非常难以快速掌握,这挡住了县委打字室工作尽快的开展。最后,全县唯一掌握电脑速成打字的刘梨花,成了县委办打字室里的打字员,成了县委办的临时工,成了县委办笔杆子吴耀祖的同事。

爱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县委办临时工打字员刘梨花,成了吴耀祖最经常接触的人。县委办斜对面打字室,吴耀祖从前也没有进去几回,打印稿件都是办公室里内勤去交接,拿回来校对,对于打字员刘梨花并没有深刻的印象。县委建起打字室后,其实就刘梨花一个人,设在县委大办公室的隔壁,单人单间,貌视科级干部待遇。为了工作高效,吴耀祖起草的文件基本上是刘梨花一边打印,他坐在旁边一边校对,有时候为了赶急,甚至吴耀祖一边口述,刘梨花一边打印。

五山县坐落在豫西边陲,崇山峻岭、交通蔽塞,至今不通铁路,不通高速,整个县域横跨黄河、长江两大流域。以伏牛山余脉熊耳山的老界岭为界,西南区域远离县城的五乡二镇,山更高、岭更大,原始森林遍布境内,更为落后闭塞,境内的主要河流盘龙河最后汇入长江,为长江流域。靠近县城的区域为黄河流域,多为丘陵地带,植被稀少,傍县城而过的桦林河,发自吴耀祖的老家下马村的后山,绵延百里最后流入洛河,注入黄河。县城黄河流域的人统称长江流域五乡二镇的人为西南山人,在提到他们时,通常带着蔑视的口气。

黄河流域的县城人,虽然带着蔑视的口气、瞧不起西南山五乡二镇的人,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西南山除了盛产他们爱吃的木耳、核桃、毛栗子、野猪肉,令他们最愤愤不平的就是还盛产美女。刘梨花就来自西南山最边远的乡梨树坪乡。梨树坪是整个县域里西南方向最边远的乡,这里山多、坡陡、乡内的最大河流盘龙河绕万山、过千谷,最后流经与之接邻的南阳市北谷县,注入长江。北谷县因发现恐龙蛋生物化石,而闻名世界。三月的迎春花、四月的映山红、九月满山的红叶,是梨树坪千年不败的风景。

几个月的长期接触,笔杆子吴耀祖坐在临时工打字员刘梨花的背后,校对稿子时,看着刘梨花的大辫子,在键盘的敲击声里,时常心绪已经不能安宁。这个圆圆脸盘上,镶着两只水灵大眼睛,不胖不瘦,高低适中的打字员,关键是还有一对傲人的乳房,给吴耀祖的感觉是,人没到你的跟前,两个乳房已经先期到达。这个初中肄业的打字员打字的速度非常快,尽管有时候吴耀祖口述文稿,她经常不理解很多词汇,出现错误。但官方文件就那些口语词汇,这个文件里用了,那个书记的发言稿里照样用,打的遍数多了,文件用语的官方词汇慢慢也熟练起来。一些本不用吴耀祖亲自到打字室,亲力亲为看着打印、校对的稿件,同事们发现,吴耀祖都亲自前往。刘梨花也极力回应着吴耀祖的心思,她住在县城的姑姑家,隔三差五都要给吴耀祖捎点好吃的,炒熟的毛栗子、坡上的野洋桃、炒过的花生,趁吴耀祖去打字室悄悄地给他。

夏天的县城还是有些闷热,打字员刘梨花和吴耀祖,也时不时到城南的桦林河边赤脚淌水,溜达乘凉。最亲密的接触,也就是当刘梨花过不去河时,吴耀祖背她过河,显得合情合理,两个年轻人东拉西扯有说不尽的话。黄河流域长大,少见大山的吴耀祖,会睁大眼睛,听刘梨花给讲山里的三月迎春花、四月的咉山红,狰狞的野猪如何跑进地里偷吃他们家的红薯……

他们的关系发生实质性跃进,是在阴历十月的一天。为了赶第二天开会的文件和领导发言稿,吴耀祖和打字员刘梨花加班赶稿。十月的县城冷的刺骨,土坯房里的打字室更冷,虽然县委办的各办公室有蜂窝煤炉取暖,但煤气令人窒息,刘梨花特别闻不得煤气味,打字室就没有生煤火炉,就是干冷。反正大部分时候是她一个人,还给政府省钱,没有人理会。打打改改、改改打打,长时间的干坐,吴耀祖冻得站立不宁。为了保暖,没有煤火取暖的刘梨花,基本上一个冬天打字时,都穿着黄军大衣。看着拿稿子冻得红彤彤的吴耀祖的双手,刘梨花说,放进我大衣里,我给你暖暖吧,刘梨花抬手拿掉了吴耀祖手中的稿子,拽着他的双手伸进了大衣里。冬天穿的很厚,吴耀祖还是能感到刘梨花的体温。20多岁火气正旺的两个年轻人,接下来的事便自然而然,亲了嘴,吴耀祖的手也伸进了刘梨花的上衣里,感受了他最关注的那对乳房。在抚摸乳房前,为了解掉乳罩的后扣,吴耀祖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当20多年后他们又躺在一张床上时,刘梨花还说,瞧你解乳罩扣那笨样,我就知道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但吴耀祖没好意思问,自己是否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吱吱呀呀、趔趔趄趄,在雪地里走了二十多分钟,才进了梦振兴的家。一进门,吴耀祖就高喊,嫂子我又来蹭饭了,梦振兴的老婆笑盈盈地从厨房出来说,不用喊,就你俩刚才上楼的脚步声,我都听出来是你来了,坐下等着吧,饭马上好,吃过饭,你俩再喝酒。

吃罢饭,老梦的媳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吴耀祖和梦振兴坐在餐厅里,不紧不慢地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酒。酒过三巡,梦振兴说,我刚才在单位院子里给你说的,你听明白没?吴耀祖说,听明白了,但怎么放手一搏?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调整干部,县委办就给了两个指标,一个升副科,一个副科升正科,我只有走升正科的那条路。年龄、人脉资源、金钱、这几年的工作成绩,都不占优势,拿啥搏?梦振兴给吴耀祖的酒杯里填满酒说,在这几样里,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人脉资源和金钱,但在金钱和人脉资源里,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是人脉资源。老梦喝了一口酒,吧唧了一下嘴说,这个人脉资源你有,并且很厉害,可以说,现在在咱们小县城里,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吴耀祖苦笑一声说,我的底细你比我媳妇都清楚,你开什么玩笑,谁? 刘梨花刘总呀!当梦振兴说到刘梨花刘总的时候,老梦的老婆带着奇怪的眼神,朝喝酒的小餐厅瞟了一眼。吴耀祖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重重的放下酒杯给老梦说,酒没喝几杯,你都开始胡说八道了。老梦说,我不是胡扯八道,完全有可能,我敢担保刘梨花肯定会帮忙。耀祖,我知道你抹不开面子,弯不下腰,这事我去给你说。哥我老了,在我手里把县志编完,就混着等退休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年龄还在线内,论资历也够了。知道为啥你前一阵子要调到史志办,我们单位,我没有同意吗?你如果调到我们单位,那真是蛟龙入泥潭,没得一搏了,这次干部调整,我们单位一个名额都没有。我宁愿你业余给我帮忙校稿编稿,也不想你真调过去。

下了一上午的雪,终于停了,雪停太阳就钻了出来,太阳照进餐厅里,立马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中午饭后的酒,一直喝到了三点,吴耀祖和梦振兴一直在讨论着,这次调整干部,吴耀祖副科进正科的可能性。大多数时候都是老梦再说,吴耀祖在听,吴耀祖副科升正科晋升的事,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味道,旁人梦振兴看起来比当事人吴耀祖更急。关于找刘梨花刘总,帮忙运作吴耀祖升迁的事,到最后也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梦振兴说,是这,咱们还是听卦的吧,我给你摇一卦,根据卦象决定,行吗?老梦起身去书房取铜钱,看着老梦趔趔趄趄的背影,吴耀祖挤出了一丝苦笑。周易八卦的兴趣,是他们两个人从县委办一起到县里的果铺厂,工作的那些年,显得无聊,老梦培养起来的兴趣,但吴耀祖一直不感兴趣。老梦对周易的研究进步神速,这些年在县里也是小有名气。谁家有红白喜事,看好、起灶、商店开业、房屋封顶等,都会找上门来,老梦在衙门里工作,虽然史志办是个清水衙门,但毕竟是公职人员,找上门来起卦看好的人,老梦也不好要钱,人们就随手拿几瓶酒、一条烟,算着酬劳。吴耀祖这些年没有少到这里蹭酒喝、蹭烟吸。

吴耀祖拿着三个铜钱,老梦说,紧紧握在手心里,想着升迁的事,开始扔,吴耀祖略有醉意,握着冰凉的乾隆通宝铜钱,最先想到了中南海,后来想到了市政府、省政府、县政府,摇最后一爻的时候,甚至想到了美国白宫,和父亲曾经蹲了30年的下马村的村支部破院。三钱摇六爻,吴耀祖最后摇出了周易64卦中,第14卦:火天大有(大有卦),顺天依时,上上卦。

象曰:砍树摸雀作事牢,是非口舌自然消,婚姻合伙来费力,若问走失未逃脱。

这个卦是异卦(下乾上离)相叠。上卦为离,为火;下卦为乾,为天。火在天上,普照万物,万民归顺,顺天依时,大有所成。

求名:已经小有名气,切勿就此满足,停顿不前,尤其不可陷入世俗圈内,应继续努力,在真正朋友的帮助下,更上一层楼。

梦振兴啰啰嗦嗦带着酒意把大概的卦意,给说了一遍。最后说,天意不可违,按卦象走,听大哥安排。

曾经的县委办打字员,今日五山县山河房地产公司总经理刘梨花,是在车上接到史志办梦振兴主任电话的。

尽管在小小的五山县,没有什么事是她刘梨花摆不平的,也没有什么事发生会令她吃惊。但接到曾经的上司梦振兴的电话,确实令她很意外。带着酒意的梦振兴连真带假说了很多恭维的话,尽管听起来很虚假,但能从曾经县委办工作时的上司口里说出来,刘梨花听着还是很受用,坐在路虎专车的后座上,脸上泛起成功人士常有的自信笑容。刘梨花一边迎合着梦振兴东拉西扯的寒暄,一边在琢磨着老梦今天给他来电话的真实目的,她明白平时少有交集来往,虽然县城太小时常见面,但见面只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的老梦,即便是喝醉酒,也绝不可能给她打无聊的骚扰电话。他一定有什么要事要说。

白色的路虎专车停在了山河房地产公司的办公楼前,一身西装的年轻司机,停稳车后,快步拉开车后门,右手搭在门上沿,微笑迎接刘梨花刘总下车,已经迎在车门口的秘书,顺手接过刘梨花的LV全球限量版橘红色包包,刘梨花一脸威严,面无表情的走向办公室。

刘梨花尽管假想了老梦给他来电话的一百种目的,但当老梦最后给他说出来时,她还是很意外。

幸福有时来的很自然,也很简单。被吴耀祖在县委办打字室一个冬天的夜里,趁着工作摸了乳房的刘梨花,确实体会到了青春少女被爱情滋润的幸福。尽管没有什么承诺、没有什么山盟海誓,但在20多年前的蔽塞小县城,一个青春男人摸了一个羞涩少女的乳房,亲了她的嘴,那就是铁的承诺。他们的爱情在县委大院里走向公开,这从吴耀祖时常一边写稿,一边吹着口哨的声音里,同事们都可以听出来,尽管梦振兴主任时常提醒他,这是办公室,并且是县委办,吹口哨很不严肃。小伙子有时候还是会忘乎所以,时不时来两声。往日除了键盘声基本没有人声的打字室,也开始经常有刘梨花爽朗幸福的笑声。刘梨花也不用趁着吴耀祖到打字室时,悄悄地给他好吃的,她通常会在人多时,直接送到吴耀祖在大办公室的桌子上,并且给大家每人都散发点。吴耀祖除了有稿子要写,没事的时候,基本上都在打字室。梦主任说,小吴,要不在打字室给你放个桌子算了,反正大办公室也挺挤的,吴耀祖通常是哈哈一笑了之。

五山县城依北山沿桦林河而建,北高南低。夏日里,离县城老街十分钟路程的桦林河河滩,成了吴耀祖和刘梨花滋润爱情,最爱去的地方。夜幕将临,落山的太阳仅剩一抹晚霞,证明着白天的强烈存在,这是桦林河在一天里最美丽的时候。清澈的河水在布满大小石头的河道里自由地流淌着,河水的欢唱声,通常携带者少女刘梨花的咯咯笑声,流淌的很远很远。他们光着脚在夜幕的桦林河里尽情的嬉闹。吴耀祖一样会背刘梨花过浅滩,但她会故意在背起的时候,闪几下,刘梨花丰满傲人的两个乳房,会很有弹性的挤压他的后背,这时的刘梨花会貌视很用劲的,用双手去拽吴耀祖的耳朵,并且爬在他的耳朵边,小声的说,你个“流氓”!但下一分钟,她会把嘴伸向吴耀祖,两张年轻的嘴会一上一下的吻着、吸着,吴耀祖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浅滩里趟着……

吴耀祖摸了刘梨花的乳房,甚至抹遍了梨花的全身,但始终没有突破梨花最后的防线,给她扎针。吴耀祖和同学合租的住房,成了刘梨花最常光顾的地方,两个年轻的毛头小子的住室,基本和狗窝没有什么区别,梨花来时一阵忙活,马上窗明几净。为了突破梨花的最后防线,吴耀祖没有少给同屋的同学买烟,同屋的同学通常会在梨花来时,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自觉的离开。但吴耀祖几次急不可耐的浴火尝试,都被梨花在最后的时刻浇灭,梨花说要在结婚的当晚给他。几番折腾,吴耀祖便不再努力,越发觉得梨花的可爱。

当吴耀祖给村支书父亲吴光宗说,要和一个农村户口、临时工的打字员刘梨花结婚的时候,这个干了三十年下马村的村支书,大发雷霆,几乎跳了起来。村支书说,娃子,你个信球,脑子进水了吧?你是大学毕业,县委办工作,城市户口,有名的笔杆子,在小小的县城里会前途无量。我们老吴家族谱有记载以来,没有一个吃官饭的,全他妈的泥腿子。老子虽然是个村子书,但还他妈是泥腿子,自从你考上大学,老子都去你爷爷的坟上说了,从你起,我们老吴家要改换门庭,脱离土里找食吃的命运。你现在和一个农村户口的女人结婚,老子的孙子,到时候又是农村户口,脑子进水的人才会这么干!老子绝对不同意。

尽管吴耀祖想到父亲可能不太愿意他和梨花结婚,但发这么大的火,态度如此坚决,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吴耀祖童年对父亲最深的印象就是,背着手,叼着那种下面吊着小布袋的旱烟杆,昂着自信的头满村里转悠,满村的旮旯哈拉,时不时都会传出父亲和张家婶李家姨的绯闻。大点的吴耀祖还要经常和姐姐,帮妈妈打上张婶李姨的门去。干了近三十年支书的父亲吴光宗,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吴耀祖考上大学,进了县委办。改革开放后,村里人各家都忙着自己的庄稼地,见了村支书也没有了点头哈腰的功夫。村里也很少看到有老支书吴光宗叼着旱烟转悠的身影。不是支书带着乡干部,一年一次的挨家挨户收提留款,人们几乎忘了还有村支书吴光宗。自从吴耀祖考上了江大,成为下马村有史以来唯一的大学生,村里人发现即便不是收提留款的时间,老支书吴光宗一早一晚又准时叼着旱烟杆,出现在村里的街上。头依然昂着,岁月不饶人,尽管努力挺着腰杆,远远的看去还是有点弯,但步伐依然稳健。从吴耀祖进县委办的那一天起,村里的烟鬼门依然在抽着旱烟,但人们发现老支书吴光宗,开始抽带烟嘴的散花烟了。

让吴耀祖对刘梨花下定分手决心的是,第二次父子交锋。

夏天,吴耀祖趁着礼拜天回到下马村,在吃饭的时候,又一次和父亲提出要和刘梨花结婚的事。端着饭碗,圪蹴在门槛上的吴光宗,像弹簧一样猛的跳了起来,用力把碗摔在房檐下的青石地上,大声吼道;马勒戈壁,你狗日的是想气死老子!油盐不进?你的书读到狗肚子了?飞起的碎瓷碗渣子,准确地割裂了打着赤脚的吴光宗的脚动脉,鲜血瞬时流了一地。

吴光宗在县医院住院时,刘梨花带着礼物去病房里看,当着人面,村支书没有给刘梨花难堪,并且表现的很有热情。只是在吴耀祖和姐姐被要求出去,父亲吴光宗和刘梨花谈了半小时的话后,刘梨花就主动提出要和吴耀祖分手。尽管吴耀祖以前和她说了父亲不同意他们结婚的事后,刘梨花也时不时的说,那咱们就算了吧,但吴耀祖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话。但这次是真的。

父亲出院,吴耀祖送父亲回家后,吴光宗开诚布公地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吴光宗说,你爷爷的事你都知道,解放前给人当佃户,偷偷给地下党当外围交通员送信。解放后,固定的接头人死了,没有人给你爷爷证明,看着一个个曾经的同路人都成了吃皇粮的人,你爷爷不断信访、上访,最后疯死在上访的路上。我的名字光宗,你的名字耀祖,都是你爷爷起的,老子干了30年的支书,也没有光了祖宗,依然是一个泥腿子。你不一样,你已经成了公家人,我们总不能走回头路,再找个农村户口的媳妇,挨到我孙子又成了泥腿子?尽管农民也可以像你一样考大学,变成城市人,但你保证你的孩子一定能考上大学?看看你的那些大学毕业的同学、同事,有谁找的是农村户口的媳妇?城市人就是城市人,他们考不上大学依然可以安排工作,可以当兵安排工作,冬暖夏凉,待在办公室里。农民就是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靠天吃饭,你想你的儿子和老子我一样吗?我知道,梨花长得好看,好看有什么用?你妈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看看你妈今天的样子。刘梨花是农村户口,家里有地,你到时候生个儿子,还有地,老子供你上了15年的学,你会种地吗?吴光宗最后说,老子这次是无意打烂脚,马上给刘梨花散伙,再给我提结婚的事,老子下次直接拿碗砸自己的头……

刘梨花的爱情,并没有经受住未来公公吴光宗的考验,她和吴耀祖分手了。

吴耀祖从老梦家里出来,已经三点多。岁数就是本钱,一瓶酒,老梦已经醉了,吴耀祖基本清醒,他沿着老城的南街一路下坡往桦林河边走,没有去上班。五山县城这几年变化的太快,有点令人眼花缭乱,南环路下城郊曾经的农村房屋,已经没有任何痕迹,新开发的美的花园小区,一眼望不到边,不到五万人口的小县城,房价不知从何时,也从不足千元涨到了三千多。县城的新区满大街挂着投资公司的招牌,门口整齐地停放着路虎、宝马、奥迪轿车。吴耀祖知道这些公司吸收的资金给的利息很高,但他们到底投资什么,他始终没有搞明白。正在建设的城市广场,尽管被大雪覆盖,但依然能看出它的宽敞和宏伟,广场中央的照明灯柱已被高高竖起,仰头也很难看清上面有多少个灯箱。吴耀祖感觉,这个曾经的国家级贫困县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脱胎换骨,一夜之间成了经济发达县。

曾经的桦林河滩,被新修的坝路一分为二,里边成为了县城新区的一部分,连着河的成为了永久的桦林河滩。吴耀祖走上坝路,桦林河便在眼前,虽然坝路分走大部分河滩用做城市新区开发,但大雪覆盖下的桦林河河滩依然显得开阔。放眼望去,冬季几乎断流的桦林河,犹如蜿蜒在茫茫雪地里的一条蟒蛇,往东而去。挖沙留下的黑坑,在雪后的华林河滩里显得错落有致,耐寒的野生冬柏,披着绿色蹲在雪地里,东一片西一片,炫耀着枯叶满地、肃杀冬季里唯一的生机。

吴耀祖随手折了一把坝路上风景树的树枝,划拉掉一个石头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了下去,点起一支烟,欣赏起犹如一幅水墨画的华林河滩。努力去寻找他和刘梨花曾经趟过的河滩在哪里,自从和梨花分手后他很少到河滩来,他前后琢磨了好久,才判断出曾经多次背着梨花趟过的河滩,应该就在自己坐的坝路下,更多的正在被新区建起一座座高楼。

吴耀祖知道自从他从果铺厂又回到县委办,老梦改调到史志办,五年来,在县委办里他基本上是个多余的人。即便十天不去上班,也没有人问,所以他就在坝路上坦然地坐着,也不想去办公室。

和刘梨花分手后,吴耀祖的主要工作依然是起草文件和撰写领导的发言稿,刘梨花还在打字室打印着吴耀祖起草撰写的文稿。不过吴耀祖已经很少亲自往打字室跑,大部分稿子都是别人拿去打印,然后再回来由他校对,这样效率低了很多,心不在焉的吴耀祖竟然在给领导起草的发言稿里经常出错。两人有时候在楼道里碰上也很尴尬,当时的办公室主任给吴耀祖说,刘梨花本来就是临时工,现在会打字的人也多了,不行就换一个。

吴耀祖是听到主任准备因为他们的从前恋爱关系,影响工作,准备换掉刘梨花时,决定和梦振兴一起去果铺厂的。

五山县果铺厂建于60年代,以加工西南山山上野生的洋桃和山楂为主,计划经济下和所有单位一样,200多人的工厂,好赖都活着。改革开放后,没有跟上时代步伐,果铺厂已经奄奄一息,200多人无法安排,活得很艰难,每年都要财政补贴几百万。新上任的县委书记,认为果铺厂沦落到如此境地是领导班子不行,要派能人治厂。县委办办公室副主任文人梦振兴,时不时在市里的党报上发表一些契合经济改革的应景文章,县委书记就此认为,老梦就是果铺厂厂长的合适人选,给出的条件是工资还在县委办发,还算县委办的人,那时候并没有什么编制岗位的概念,国营企业和政府一样,都是国家的,厂长干好了官升一级,并且,他可以从全县各单位挑几个人去任副厂长,老梦挑的第一个人就是吴耀祖,当时的吴耀祖正和刘梨花腻歪、甜蜜,直接拒绝了梦振兴的邀请。摸了人家的乳房,还分了手,最后再因为自己把梨花辞退出县委办,尽管临时工不算啥,但一个女人被人甩了,还丢了工作,她的颜面该往哪里放?吴耀祖感觉这如何也不像一个男人应该干出的事。

文人治厂,纸上谈兵。吴耀祖到果铺厂上班时,老梦已经上任三个月。一个县级的小国营企业,一无独到的技术,二无先进的设备,在风云变幻的改革时代下,仅靠文人的一场热血是无法扭转局面的。梦振兴、吴耀祖治下的五山县果铺厂,前几年,要死半活的还将就生产着,随后产品滞销、不断出现质量问题,便彻底停止了生产,成了一个资不抵债的企业。不发工资的工人常到政府县委门口静坐,梦振兴、吴耀祖的日常工作是就是维稳截访。当二位发现这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准备脱手,想回县委办时,发现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尽管县委办还给发着工资,但原先答应梦振兴官升一级的县委书记已经因卖官进去了,新来的书记说,二百人的稳定不是一个小事,没有新的可靠人接手厂长,你二位不能走。谁又不是傻瓜,谁会去趟要倒闭的果铺厂的这趟浑水?就这样每一任县委书记都是这样说,吴耀祖、梦振兴就这样在果铺厂等着新厂长接手,磨磨唧唧等了十多年,最后县里的财力有了,给工人发了一笔遣散费,果铺厂在他们二位手里倒闭了之。他们二人在县委机关定岗编员的最后一刻,重新回到了县委大院。其实作为副厂长的吴耀祖有很多机会可以提前回到县委办,但梦振兴厂长维稳截访的工作,又确实需要他这么一个得力助手,碍于多年的交情,他始终没有提前走,这也是今天梦振兴始终觉得对不起吴耀祖的地方,这次干部调整极力为吴耀祖出谋划策,积极主动。

梦振兴的周易八卦本事,就是在果铺厂除了维稳截访外,无聊的日子里练就的。有时候,吴耀祖会给老梦说摇一卦,看今天厂里有事没?老梦嘴里念念有词、摇卦批卦,刚给吴耀祖说,放心,今天不会有事,政府办那边就会打来电话说,几十个工人在政府门前非法集聚,要他们马上过去领人。所以,吴耀祖并不是很信老梦那一套。

两个人全回县委办已经没有可能,只有一个指标,老梦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名额让给了吴耀祖,自己选择去清水衙门史志办当主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回到县委办的吴耀祖给了副科级科员的待遇,同时期的县委办的人马里,已经出了三个副县级,五个乡镇书记,其中包括曾经的临时工、打字员刘梨花。十多年后回到县委办的吴耀祖,发现会写稿子、会起草文件,已经不是一门骄傲的技术。现在的县委办人手一台电脑,每个办公室最少一台打印机,负责给领导起草发言稿和文件的人都是几个年轻人,字写得歪歪扭扭,并没有多少文笔功底。但吴耀祖发现,这依然不耽误他们能弄出令人吃惊的发言稿和文件内容,当领导需要某个主题的发言时,他们会很快在百度文库、道巴可可、豆丁等网站上找到类似的发言稿、文件,有时候除了改动日期和地址等地域性标记,甚至不用改动一个字,就是一篇十分完美的发言稿。所以,十多年前县委办的笔杆子吴耀祖发现,自己虽然回到了县委办,但基本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县委办主任李长进也说,你在企业辛苦了这么多年,你也缓缓劲,家里有事你就可以不来。一个领导说,你上班想来就来,不想来就可以不来的人,竞争激烈的干部调整,县委办的两个指标,吴耀祖认为绝不可能有自己什么份,所以,不是老梦挑起,他从没有想过,别说实际行动了。

梦振兴没有回到原先的老单位县委办,而是改调到县史志办。按照隶属,史志办应该属于政府序列,但县城太小,编制有限,工作量又小,县委就把自己的党史办和政府的史志办合二为一,列入县委的单位序列。梦振兴上任前的史志办,20多年里换了六七个主任,几乎没有一个是史志的行家里手,20年前就列入编辑出版计划的《五山县志》,还是停留在大纲的阶段。大笔杆子梦振兴上任史志办主任,提出了五年内出版县志的规划,虽然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文人学起来并不难,也聘请了一些县内退休的老师、作者加入编撰县志的行列。县委办多余人吴耀祖,也时常过来帮忙看看稿,写一些自己熟悉的篇章,有一段时间吴耀祖给梦振兴说,把我干脆调你们单位得了,老梦说,你小子有病吧,你人再闲,那也是县委办,近水楼台先得月,慢慢等待机会。

在吴耀祖为自己选择了和老梦一起去果铺厂的十多年里,县委办临时工打字员刘梨花,则开启了她霸气侧漏的官场励志人生。

在和吴耀祖分手的第二年里,县委办给农村户口的刘梨花办了城市户口,转了正,成为县委办的正式人员。随后的刘梨花离开了打字室,到县委接待办当了办公室主任,一年后,升为享受副科级待遇的接待办副主任。那段时间,吴耀祖时常能从县里的电视新闻里,看到这位前恋人,县委接待办副主任神采奕奕,很恰当地站在县领导身后,陪着接待各路人马。两年后,这位初中肄业的打字员,居然被调到县教育局任副局长。教育局副局长刘梨花的声名远扬,是因为在一次关于义务教育的大会上发言,可能是高兴的事接连不断,兴致高,她丢开了现成发言稿,学着温总理,竖着食指,用铿锵有力、略带梨树坪乡口音的五山县普通话说,今年我县要完成普九义务教育任务,明年一定要完成普十义务教育任务,走在全市教育行业的前列。会场全县的教育工作者们,表现的很没有素养,居然哄堂大笑。要今年普九,明年普十的教育局副局长刘梨花,依然没有停下她官场进步神速的步伐。又从教育局回到了接待办,不过这次是一把手,正主任,正科级。

刘梨花的传奇官场励志故事,已经成为五山县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各种传言不胫而走。最具传播性的是,这位打字员出身的正科级女干部,已经睡遍了县府、县委两院的主要领导干部。由于曾经的关系,熟悉的人并不当着吴耀祖的面讨论刘梨花的事,他也是偶尔从不认识的人们口中,道听途说。一次回家,猛然打开门,中学副校长媳妇陈文娟,正在嬉笑着高声地和几个串门的同事,聊着刘梨花的事,尽管他们马上停止,还是被吴耀祖听到,几个老师走后,吴耀祖一脚踢飞了椅子,大声地对陈文娟说,这是一群老师的素质?这是一个校长的素质?每每此时,吴耀祖总是感到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疼。

打字员刘梨花的官场传奇之路,是在成为一县之“王”的女人后开始的。

人们没有注意到,也不清楚从那天开始,县委大院的核心楼里,新来的书记,开始亲自往打字室送需要打印的稿子。刘梨花也可以拿着打好的文件,随意出入书记的办公室。总有些人能适时地把握住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当时还是县委办副主任的李长进,很恰当地向书记提出了给刘梨花转正的建议说,县委办长期使用一个临时工,从保密的角度也不合适。书记很满意地答应了这个建议,并且亲自交给李长进具体办理,一县之王答应办理的事,当然神速且顺利。转了户口,成为县委办正式工的刘梨花,并没有在打字室呆多长时间,而是开启了励志的官场之路。也没有人再去关心当初给她转正,是为了临时工不能保密的说法,打字室又重新招聘了一个临时工打字员。

副主任李长进办好了刘梨花的转正,自然也成了“王”的人马,也开始了快速的官场进步,官升一级。先是被调到一个小的乡镇当乡长,一番腾挪,最后被调到全县最大的乡镇,桦林河镇当镇长,当他成为镇书记的时候,接替她镇长位置的正是刘梨花。按常理说刘梨花应该感谢李长进才对,是他为她办好了一切,李长进算是她的“恩人”,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今日的刘梨花,已经不是往日的临时工打字员刘梨花,成了一县之“王”的女人,还能把谁放到眼里?刘梨花也明白,李长进为她办好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讨好“王”。虽说都是“王”信任的人,但“王”床上的人,当然要比李长进更有底气,合伙搭班子,二把手比一把手更有底气,不是好现象,一个自己手下曾经的临时工,居然成了和自己平起平坐的镇长,自己还要看她的脸色,李长进的感受可想而知。刘梨花和“恩人”李长进的隔阂也就此在工作的磕磕绊绊中产生。隔阂归隔阂,刘梨花并没有在“王”的床上去谗言李长进。在“王”上调峡山市前,还是把“善解人意”的李长进扶上了副县长的位置,刘梨花接了镇书记的位置。当多年后,刘梨花因贿选被停职,后而辞职时,李长进已经进步成了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的正主任。

分手离开县委办到果铺厂后,吴耀祖和刘梨花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就是在街上老远看见,两个人都会自觉的避开,你走马路这边,我走马路那边。即便是非照面不可的场面,两个人也是很客气地点点头,似乎是从不相识,别说曾经相知。最近距离的一次接触是在北京,快要离开果铺厂的前两年,二月底的人大会前。吴耀祖代表果铺厂去北京截访,果铺厂的两个上访工人被逮,往回送成了大问题,有钱的乡镇、局委都是在北京包车,没有钱的,像果铺厂这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单位,通常都是买火车票和上访人一起往回送,这种方式有个缺点,上访人员容易半路逃跑,重新回北京。正作难的时候,刘梨花带着几个人来到五山县信访局住北京办事处,热心的信访局长给吴耀祖说,救星来了,你小子好命,刘书记他们镇包车送人,你的那两个人让他们给捎带回去,完了你给他们镇算费用。吴耀祖知道,此时的刘梨花已经是她老家华林河镇的党委书记,已经是全县乡镇书记里很有资历的封疆大吏了。她在上任华林河镇党委书记后,还专门去了一次他的老家下马河村,给吴耀祖的父亲说,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他们,还给吴光宗带了几条烟。这事,是事后妈妈悄悄告诉吴耀祖的,父亲还嘱咐母亲不让告诉他,吴耀祖明白这是在给父亲示威,雪耻。

果铺厂上访的工人被带回去后,吴耀祖还是给刘梨花打了一个电话,这也是分手后,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通话。电话里吴耀祖说,让镇里算算多少钱,果铺厂把钱给他们,刘梨花说,钱到不必了,都是公家的钱,不用分的那么清,况且你欠我的也不仅仅是钱,便挂断了电话。

刘梨花的官场之路是在争取升副县长的道路上戛然而止的。也就是吴耀祖回县委办的那年。两个升副县的指标,三人差额选举,候选人是另一个镇的书记和华林河镇书记刘梨花,还有城建委主任。大家各显神通,拉票的拉票,请客的请客。就在投票的前一刻,网络爆出五山县在副县长选举过程中有贿选现象,一时舆论铺天盖地,选举被停止。上级纪委派来了调查组,调查结果是,三个候选人,都存在贿选情况,同时被撤销候选人资格,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听候组织最后处理。吴耀祖是在五山县该场贿选风波后,重新回到县委办的。刘梨花的山河房地产公司,也是在那一年的年跟成立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入副县级门槛的刘梨花,辞职下海了。

五年里,五山县的房价从不到千元上升到了三千多元,大街小巷开始流传刘梨花的山河房地产公司,赚了一个亿。有钱能使鬼推磨,人们盛传,在五山县官场浸淫多年,又有了钱的刘梨花现在是五山县绝对的大姐大,没有她红白两道摆不平的事,包括想升官,那简单的就是地下组织部长刘梨花刘总随便一句话的事。这,梦振兴也很相信,所以极力鼓励吴耀祖做最后一搏,他愿意给刘梨花说。

刘梨花让秘书在他们自己的春之声茶餐厅定好房间后,在下楼的时候,给吴耀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她用不容置疑、略带戏谑的口气给吴耀祖说,你不想见见我吗?吴主任!我现在在春之声茶餐厅208号等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她根本没有问吴耀祖在哪里?来?还是不来?什么时间来?啥叫大姐大,啥叫有钱人的自信,啥叫可以摆平一切,这就叫。吴耀祖知道这家茶餐厅的位置,离他正坐的桦林河边的坝路不远,但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这是刘梨花的产业。虽然刘梨花在电话里的说话口气,听起来不是很舒服,吴耀祖也知道肯定是梦振兴给她打了电话,但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

吴耀祖长期想突破的刘梨花的那道最后防线,在他们分手的最后一晚,刘梨花自动放弃了防守,在吴耀祖的住房里,她脱的一丝不挂,告诉吴耀祖说,耀祖,今晚,你想要的我全部给你,来吧!吴耀祖没有要他想要的,只是亲吻了刘梨花的全身,互相拥抱着躺到了天亮,拥抱时,他们能感觉到对方都在流泪,泪流进吴耀祖的胸膛、流进刘梨花的乳沟。

三天里,打字员刘梨花没有上班,三天后人们看到刘梨花又出现在打字室里,憔悴了很多。此后,除了键盘声,刘梨花的打字室里再没有了笑声。

春之声茶餐厅坐落在南环路下的新区里,这里应该是桦林河原先靠近河岸的浅滩,近几年新盖起的各式各样的楼房,沿新开通的大道两边依次排开,各式各样的商业店铺布满了沿街的一层底商。华灯初上,春之声茶餐厅的霓虹灯招牌显得格外显眼,吴耀祖走进大堂问208房间怎么走时,一位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说,吴先生吧?请跟我走,刘总正等你。

刘梨花穿着迪奥呢料束身长裙,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粉红的香奈儿羊绒大衣,外边冰天雪地,但房间里却有二十多度,吴耀祖被迎宾小姐带进房间时,刘梨花从橘红色的靠背椅上起来,微笑着说了声,来了,请坐。这是他们分手后,吴耀祖第一次在这么狭小的空间、这么单独、这么近距离地与刘梨花见面。四十过半的刘梨花看起来皮肤白皙,波浪式的烫发披肩,韵味十足,那对曾经令吴耀祖流连忘返的乳房,依然坚挺,一站一坐,似乎还有要蹦出来的感觉。谈话开门见山,刘梨花说,咱今天不说别的,就说你的事,老梦给我打电话了,我知道由着你的性子,你是不会找我的,话说到这里,等于给了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吴耀祖一个台阶下,他在路上准备好的关于不想麻烦别人的一番说辞,便没有说出口。刘梨花说,你们县委办的情况我知道,这次调整干部竞争的很厉害,最少五个人跟上副科升正科的条件,从各种综合条件来说,你是最没有竞争力的一个。但事在人为,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能进入县委办推荐上常委会的三个候选人名单,这就需要摆平李秃子,吴耀祖知道,这是县委办主任李长进的外号。我和她的隔阂你知道,我去说可能会适得其反,这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靠钱。只要你能进了常委会讨论的名单,其余的我来办,我会找“大老板”,结果保证你满意,吴耀祖明白,刘梨花所说的大老板就是现在的县委书记。刘梨花笑着说,我没有条件,无私援助,这事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资源放在那里,不用白不用。吴耀祖看刘梨花这样开诚布公,也就不再好藏着掖着,说,升个正科算了,有没有实职无所谓,也别太为难,李长进那里我会想办法,有进展,我告诉你。饭并没有吃太长时间,菜都是刘梨花提前点好的,全都是吴耀祖爱吃的素菜,酸辣味。气氛虽然不是太融洽,但也没有吴耀祖预料的那么尴尬。临结束,刘梨花从包里拿出一个报纸包,递给吴耀祖说,这是五万块钱,你拿着,人情要逮住一个人的欠,不要满世界的欠人情,我知道你没有钱,不要给我说你有钱,这钱是借给你的,什么时间有,什么时间还,吴耀祖推辞了一番,刘梨花笑着说,你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吴耀祖要打借条,刘梨花说,你感觉有必要吗?吴耀祖便不再坚持。

吴耀祖回到家时,媳妇陈文娟已经睡了。回到县委办的这五年,无所事事的吴耀祖很少去参加什么聚餐聚会,有重大主题的聚餐,作为闲人没有人邀请,没有主题的同学、朋友聚会,感觉没有意思,也不去。酒是越喝感情越近,慢慢地连同学、朋友聚会也很少有人给吴耀祖打电话了,他想,这样也好,落得清净。史志办主任梦振兴成了他唯一的酒友,这对从县委办到果铺厂,又都回到县委大院的患难兄弟,隔三差五的喝一杯,云山雾罩、海阔天空的喷一会儿。

卧室里陈文娟已经睡得很香,穿着粉红色的睡裤,一条腿露在外面。看着媳妇的睡相,吴耀祖有点莫名的激动,把手伸进被窝开始摩挲刘校长的乳房,陈文娟眯着眼拍了一下吴耀祖胡乱摩挲的手说,回来了,洗澡去。

吴耀祖是在和刘梨花分手半年后结的婚。又半年后,被父亲吴光宗视若身份象征的城市户口,突然在一夜之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居然可以大量买卖,三千元就可以把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除了钱,没有任何条件。吴耀祖姐姐的妹妹的四个孩子,在父亲吴光宗的坚持下,都被买成了城市户口。按照村支书吴光宗的说法,这是国家需要钱,开的一个临时口子,绝不可能长期这样。就像晚清政府,捐钱就可以买官一样,国家随时会收回城市户口的买卖。城市人就是城市人,农村户口怎么可能,随便就可以变成城市户口呢?事实证明,老支书吴光宗还是看走了眼,今天的城市户口的价值,还不如大街上的一堆狗屎,当然,北上广的除外。吴耀祖想,这也许就是他和刘梨花的命运,注定了有缘无分。既然城市户口可以买卖,为什么不早一年?分了手,自己为什么要急着结婚?

陈文娟是比他小了一岁的高中师妹,大学上的是江北师范学院,没有结婚前他们是那种见面点个头的熟人,梦振兴的老婆是和陈文娟一个学校的财务人员,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们的媒人。陈文娟属于那种中规中矩的女人,长得中规中矩、办事中规中矩,甚至连床上的扎针运动也中规中矩。文人总会有奇思妙想,吴耀祖从书上看,做爱很有季节性的讲究,春夏阳气旺盛,应该采取女上男下的姿势,秋冬阴气旺盛,应该采取男上女下的姿势,这样有益于和谐健康,说给媳妇听,刘校长会很自然地按照季节配合。结婚这些年,前十多年,吴耀祖在果铺厂忙维稳、忙赚钱、忙上北京截访,家里、孩子的事基本都是媳妇一个人在料理,干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父亲,前几年得胃癌,前前后后住院、做手术花掉了十多万,最后也没有保住命,全是作为独子的吴耀祖出钱。等到房价开始涨,准备买房子了,却有二十多万的缺口,只有按揭付款,现在还每月从吴耀祖的工资里扣两千多元按揭款,所以,当刘梨花说知道他没有钱的时候,他也没有多说啥。媳妇陈文娟对这一切从没有一句怨言,吴耀祖大部分时候对自己的婚姻是满意的。要说不满意,那就是刘校长太过爱干净,家里干干净净,厨房干干净净,吴耀祖没有穿几天的衣服逼着脱下来洗,最让人受不了的是,每次做爱,即便是上午刚洗了澡,晚上要想亲热,也要再洗,否则坚决不予配合,有时候令吴耀祖很烦。

卫生间的浴霸在冬天里基本没有什么鸟用,吴耀祖哆嗦着冲完了澡,奔五十的男人,经过这么一折腾,刚才的那点冲动,已经所剩无几,软塌塌,他没有朝媳妇的被窝钻,而是抱了被子单独躺在一边,琢磨如何摆平县委办主任李长进的事。

给县委办主任李长进买恐龙蛋,而不是直接送钱的主意,是梦振兴提出来的。县委办主任不仅能决定县委办的三个候选人名单,他还是县委常委,在最后县委常委会上,决定最终的两个人时,他也有重要的发言权。吴耀祖知道李长进这些年好像对收藏很感兴趣,时不时收藏点小物件,但五山县还没有巴掌大,虽然历史有两千多年,但始终是小县城,既没有出过帝王将相,更无王孙公候的墓葬,所谓的收藏,不过是各色人物,跟着电视的收藏节目热闹热闹而已。梦振兴发现李长进对恐龙蛋的兴趣,是在一次陪同他到南阳的北谷县考察交流时,李长进在参观恐龙博物馆的时候,对恐龙蛋化石表现出了极大地热情,看得很仔细、问得很详细,对破例允许近距离观赏抚摸的恐龙蛋化石,可以说是爱不释手,并且问国家是否允许个人收藏,黑市的交易价格等。安排两个小时的参观,整整延迟了一个中午,最后还说,五山和北谷县在一条河流上,为什么北谷县发现有恐龙蛋遗迹,而五山县没有,口气甚为不平和惋惜。

官场送礼是个很艺术的活,在房价近五六十万一套的县城,五万块钱,已经不足以打动一个县委常委,但送喜欢的艺术品和文物,那就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了。况且送钱显得很庸俗,看似有一手交钱一手给官帽的嫌疑。爱面子的文人吴耀祖也没有直接送钱的勇气,便同意了梦振兴的主意。

在梦振兴的办公室,吴耀祖直接给大学同寝室的室友张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这小子学历史的毕业,在北谷县教了几年书,几番捣鼓,最后竟混成了北谷县一个镇上的派出所所长,既然恐龙蛋古生物化石买卖犯法,那警察一定知道哪有买卖的,行情价市。

电话接通,一阵寒暄,当吴耀祖给张胖子所长说,想买恐龙蛋的时候。

张胖子说:“小子,你没有搞错吧?买卖这个可是犯法的!”。

吴耀祖说:“不犯法,老子还用找你警察吗?你要保证老子是真货,价格要低,我现在穷的是叮当响”。

张胖子说:“穷的叮当响,买这干啥?”

吴耀祖说:“干啥,你别管”。

张胖子说:“东西肯定有,货也是真的,价格你们自己谈,随行就市,但我肯定不适合出面”。

吴耀祖说:“那就行了,我听你安排”。

恐龙蛋是非常珍贵的古生物化石,最早于1859年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白垩纪地层中发现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与五山县相邻的南阳北谷县发现了大量的恐龙蛋古生物化石遗迹,并建起了恐龙蛋遗迹博物馆。文物收藏热也蔓延到恐龙蛋生物化石界,一个原始的无修补的恐龙蛋卖到了上万块,连蛋,就是几个恐龙蛋靠泥土连在一起的组合,更贵,品相好的,甚至卖到了几万,几十万。价格高,就会伴着假货横行,所以,吴耀祖一再给张胖子叮嘱,一定要真的,别弄了假的,张胖子说,价钱不敢保证,真货没有问题,要不兄弟我还咋在警察里混?

正月初二一早,吴耀祖叫上在老家做袋料的妹夫,开上他那双排座小型工具车,并专门往上面装了十多麻包做袋料用的锯末,沿902国道,过梨树坪乡往北谷县去。妹夫很是不能理解说,大哥,咱们的锯末就是从北谷县买的拉上来,现在又拉着锯末去北谷县,干啥?吴耀祖说,别废话,让你走,你就走。他还提前给妹夫说,让他带三万块钱,今天用了算借他的,随后还他,不用就算了。

大概十点钟到达北谷县城郊区,吴耀祖按着张胖子给的电话,联系上了一个黑廋黑廋的小个子接头人,接头人说,张哥介绍的朋友,咱们就别绕了,直接去放货的地方吧,并没有出现电视剧里,文物黑市买卖,不断变换接头地点,蒙眼的情节。东绕西绕,进了一个城郊靠近山根的村子,村子里零零散散的有几十户院落,各家各户的大门上都贴着崭新的春联,门前放过的鞭炮碎屑落满一地,阴冷的院落墙根下,还能看到没有融化的落雪痕迹。七拐八拐,最后到达一个破破烂烂的院落,黑廋男人敲了几声门,出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说,来了,把三个人迎进院里,并随口对身后的一个老头说,大,你到村口转悠着。没有多余的寒暄,吴耀祖说,咱们尽快开始吧,高个子男人拿了两个强光手电,带着他们来到院子的屋后,搬过了几捆玉米杆,吴耀祖看见是一个红薯窖的窖口,男人说,你们老家也有吧,妹夫随口说,有。下到窖底,下面很开阔,朝四面八方都开有储藏洞,吴耀祖知道这是以前大集体的时候,没有粮食,农村各家各户用来储藏过冬的红薯用的。高个子男人打着手电猫腰走进一个储藏洞,掀开一堆玉米杆,吴耀祖看到下面露出了一地的恐龙蛋,男人介绍说这是二连蛋、这是八连蛋……

吴耀祖一眼就相中了那组八连蛋。比双拳紧握略大的八个恐龙蛋,以圆形,外围六个,中间两个,靠着底部的深红黏土,粘结在一块,形成一个整体,像一个盘子里码放着八个大鸵鸟蛋,白青里泛着黑,蛋皮斑斑驳驳,每个的蛋型并不是很规则。经过讨价还价,开价10万的八连恐龙蛋,被吴耀祖八万买走,男人说,张哥介绍的朋友,并且你们也不是贩卖的,我们绝不敢做假,放心吧。当吴耀祖决定以8万买走恐龙蛋的时候,妹夫睁大眼睛,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哥,你疯了,八万,买几个石头蛋?吴耀祖说,掏钱,你知道啥?刘梨花的五万加上妹夫的三万,八万,买了组近一百斤重的八连的恐龙蛋。

出了村子,吴耀祖给张胖子打了个电话,张胖子说,情况特殊,我也不见你留你吃饭了,你还是赶紧走,北谷县有事我负责,到你们五山县,我就不管了,吴耀祖说,知道了。

恐龙蛋放在第二层的一个划拉烂的麻包的锯末里,上面依然跺着来时拉的十几包锯末。五山县这几年不允许砍伐树木做袋料了,时常有湖北上来的拉锯末车,通过902国道,拉锯末卖给五山县的农民生产袋料用。这种伪装的主意,是派出所所长张胖子出的。

妹夫开着车,没有回老家、也没有进五山县城,吴耀祖一直让往峡山市开。吴耀祖在路上给自己的顶头上司,李长进主任打了个拜年电话,这个电话本来应该在除夕的晚上打,或者发个拜年信息,但吴耀祖故意留在了今天打,除了一些拜年的吉祥客气话,在电话的最后,他告诉李长进说,自己的表弟在北谷县开铁矿,无意中挖出了恐龙蛋,我们也不知道好坏,想让李主任给鉴定鉴定,趁着今天去峡山市走亲戚,晚上给捎带过去。吴耀祖听得出来,李主任很兴奋,也很高兴。

十一

全县干部人事调整名单的公布,是在二月二日,龙抬头这天。

县委办的闲人、副主任科员吴耀祖,成了这次人事调整冒出的最大黑马,成为梨树坪乡乡长,封疆大吏。虽然一样是副科升正科,但官场行规:没有实职的副科,升个还是没有实职的正科;不升正科调任一级局委任副科实职;或者升任二级局委虚职正科,这些都正常,但一个没有实职的副科,一步出任一乡之长,就坏了行规,不是黑马,那是什么?

时隔20多年,吴耀祖又一次成为县委大院里的黑马。对于这次干部调整的结果,尽管刘梨花提前有所透漏,但还是大大出乎吴耀祖的预料。他预计,有李长进的帮忙和地下组织部长刘梨花的运作,最多,他会被派到一好点的局委去任享受正科级待遇的常务副局长,或者有职无权的书记。尽管梨树坪是个小乡,但独当一面的乡长还是很有分量的。

黑马的上任自然有黑马的阵仗,组织部派出了两个副部长送吴耀祖走马上任。坐在车上,沿着902国道一路向西南,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上绕下,春节已过,大山里还没有春的迹象,满山枯叶,山头上的落雪依然没有消融,白花花的东一片西一片,但吴耀祖的心情很好。车进梨树坪地界,吴耀祖一下子想到了正月初二的北谷县之行,他想到,等工作稳定了,应该去感谢一下张胖子。刘梨花、梦振兴的感谢电话他已经打过了,梦振兴还是很兴奋,刘梨花的口气很平常,显得一切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中,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和吴耀祖搭班子的梨树坪乡书记老张,两个人很熟悉,已经五十三,竞争激烈,已经放弃了升副县的想法,就等着调回县里哪个局再干几年退休。吴耀祖一来,就彻底摊牌交了底。

老张笑着说:“耀祖,我的情况,你很清楚,你放开手脚大干,我绝不会揽权。”

吴耀祖说:“我们共同努力把工作做好,你有经验,多指导,我多跑腿,”老张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吴耀祖还是很谦虚。

老张说:“乡里现有的工作主要有:一是县里要在东城给各乡镇、局委职工盖家属楼,正在征地,马上要收集资款。二是乡村扶贫,黑龙潭乡村游扶贫项目,急需招商引资。三是维稳截访,我们有两个老上访户,得时刻盯着。四是美丽乡村河街修坝的项目已经立项,等着拨钱开工……”。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乡镇政府的工作多且繁杂。全县近一百多个行政事业单位的职能,最后都要靠乡镇去落实推行,大到国策大政方针、小到百姓的吃喝啦撒,无所不包。尽管吴耀祖从没有在乡镇干过一天,但在农村出身,又有十多年的烂摊子果铺厂的历练,工作上手的很快,书记老张告诉他,农村工作没有什么诀窍,一要镇得住手下,二要和村里的干部打成一片。镇得住手下要做事公平,为同事们多着想,和村里干部打成一片,要学会喝大酒,不见外。西南山的群众实诚朴实,到了村里无论饭菜好瞎,该吃该喝,别见外,村干部、群众就会把你当自己人,工作推行起来就会很简单。干过几个乡镇领导的老张说,西南山的乡镇干部下乡,饭时,走到哪里,无论是一碗面条还是一张烙饼,免费吃到哪里,群众很热情。黄河流域的乡镇干部下乡,除了一二把手,勉强能在村干部家里混个饭,一般同志要自备干粮,从村干部到群众,都是搁一张好嘴,干抹桌子不上菜。

升迁无望,等着回县城局委的书记老张,确实不揽权,除了党务和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会议,自己参加,把乡里的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乡长吴耀祖。正月底,二月初,北京人大政协会议召开在即,维稳截访,成了重中之重,吴耀祖除了到各村转悠了一圈,天天被村干部灌得酩酊大醉外,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盯防几个老上访户身上,特别是老上访户李万财。村里派去两辆汽车二十四小时,由乡长吴耀祖主抓,村干部配合日夜监控。

怕什么来什么,老上访户李万财还是失踪了。

二月中旬,吴耀祖坐在会议室里,正要召开全体干部职工东城小区集资房讨论大会,监控李万财的乡干部小李在电话里急促的说:“吴乡长、吴乡长,李万财不见了,”吴耀祖看看坐在台下的干部们,走到门外说:“啥时候?你们咋搞的?等着,我马上到”。

据分析,李万财是趁天明监控的人打盹的时候,从自家的后窗跳窗逃走的,乡派出所所长告诉吴耀祖说,也不用追了,这老东西,几十年和我们周旋,练就的本领,绝不亚于当年周总理领导下的上海地下党,半路拦截住的可能性为零。当务之急是要马上报告县里,通知信访局住北京办事处,他的目的地是北京,我们只有在北京拦截他了。

管信访的副县长在电话里说:“吴乡长,这是你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吗?干什么吃的?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吗?我会指示信访局配合你们,你们要马上派人去北京,你要亲自去.……”吴耀祖一直在电话里说:“是……是,我明白……领导,我明白……领导……”尽管吴耀祖嘴里一直恭恭敬敬,但关了电话,还是骂了句“马勒戈壁,”管信访的副县长,是当年比吴耀祖还晚进县委办两年的同事,没有办法,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就是官场,级别就是一切。吴耀祖窝了一肚子火,本想把值班监控的两个干部臭骂一顿,看看一边低着头的小李,便把火压了回去,想想他们也不容易,这么冷的天,夜里待在车里又不能睡觉,随口苦笑着说:“算了,不是我们失职,是敌人太狡猾”。

县信访局住北京办事处正满北京的找李万财,吴耀祖带着派出所长和一个警察,拿着三万块钱正赶往北京的路上,却接到了县委办的电话,通知他,让他返回开紧急会议,李万财被控制住了,派出所的人继续去北京带人。

关于如何处理梨树坪乡老上访户李万财,公检法、乡政府、信访办、梨树坪乡在县委二楼的会议室召开了联合会议。会议由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亲自主持,吴耀祖回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扒货运火车到达北京的李万财,为了躲避县里的拦截,攀爬国家信访局院墙外的大树,准备直接跳进信访局大院,结果被北京警方控制,在全国造成恶略的影响,县里被直接点名批评。一路车马劳顿,当吴耀祖赶到会议室时,会议已经开始,哭丧着脸,坐在那里的书记老张,给他点了个头,他便坐到长方形会议桌的远处。政法委书记说:“处理李万财事件的方向就是,他的陈年老事,我们已经开过无数次的会议,解决的办法他不同意,他提出的条件,超越政策法律底线,根本解决不了。今天不再讨论解决问题,就研究如何关他几年,事实证据,由公安局负责、检察院配合、法院最后落到实处,需要的经费,梨树坪乡负责。”随后说:“我还要到隔壁开常委会,一会儿过来,要听到结果,大家畅所欲言,必须拿出方案。”没有了领导的会议室气氛轻松点,公检法和信访局的领导,都看着老张和吴耀祖。咪咪眼,带着高度近视镜的信访局长说:“老张,咋搞的吗?又让跑了?”吴耀祖马上说:“这不怪张书记,是我大意。”会议开到午夜,最后达成一致,公检法三家,害怕将来承担责任,一致要求形成会议纪要:由公安局负责挖地三尺,也要凑够判刑的证据,法院在量刑时,要就高不就低,目的只有一个,非把李万财关起来不行。吴耀祖在最后要散会时说,这样不解决问题,把人判刑关起来,那李万财出来了,加上前事和被判刑的事,继续上访咋办?咪咪眼信访局长说,没有办法,继续耗,但我们只能解决眼前不让他上访的问题,几年后的问题就管不了了,政府是永远存在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李万财死了,他的问题到时候就自然跟他一起去见阎王爷了,就没有了、化解了,别的没有好办法。其他人听着信访局长的高论,都没有吱声,吴耀祖笑笑,见张书记没有说啥,自己也不再吭声。信访局就在县委的大院里面办公,吴耀祖和眯眯眼信访局长以前就很熟悉,下楼梯的时候,吴耀祖对信访局长说,你真是掌握了信访政策的真谛呀!局长说,老弟!要不你来试试,吴耀祖明白,信访局尽管属于县里局委里面的二级局,但这个局长的位置不是是个人就能坐的,天天和苦大仇深的上访群众打交道,既要有能力,又要脾气好,百分之九十的上访问题,他们自己是无法直接解决的,要协调各种部门,这还要人脉广。有些群众的上访问题根本就是死结,永远也无法解决,就像李万财的问题一样,碰到这种问题,信访局就只能是,能哄就哄、能骗则骗、能拖就拖,没有两把刷子,还真不行。眯眯眼局长已经干了十年了,都没有挪窝,一是,这些年县里的信访工作,做得确实不错,截访维稳,都得到上级部门的肯定。二是,没有那个傻瓜愿意坐这把椅子,想借这把椅子提升的,刷子又不行,领导又不放心。就像当年他和老梦在果铺厂的困局一样,眯眯眼局长也是被困在了信访局。吴耀祖拍着眯眯眼的肩膀说,谁不知道,除了你没有人干的了,我哪行?眯眯眼局长苦笑着说,你小子是从果铺厂的苦海里,爬出来了,又升了官,已解放,就忘了旧社会的苦大仇深呀。

这是上任二十多天以来,吴耀祖第一次回县城,回家。中间本来有几次不轻不重的会议,要求乡长参加,吴耀祖刚到乡里,想尽快熟悉情况,梨树坪十六个村,转一个村加上和村干部拼大酒,就要一天,另外,吴耀祖知道,这次干部调整,老张回县城局委的愿望没有实现,最近一直还在跑,老张提出由他代替开会,顺便再跑跑,吴耀祖就没有回成。

进家时,卧室的灯亮着,陈文娟已经睡了。下午他给陈文娟打电话说晚上回家吃饭,谁知会议一直开到午夜,卧室里散发着浓浓的,他喜欢的茉莉花香水味,他虽然很疲惫,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丝笑。这是他们两个的秘密,爱干净、中规中矩的陈老师,一致保持着他们结婚时的习惯,床上扎针运动前,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穿着粉红色内衣,喷洒茉莉花香水。“陈老师”,是他对媳妇在床上运动时的称呼,媳妇叫他“阿祖”。吴耀祖是个媳妇不盯着,一星期也不愿意洗回澡的人,二十年来,每当陈老师叫他,“阿祖”今天你该洗澡了,他就明白今天晚上有床上运动项目。慢慢长大的女儿,刚开始听妈妈叫吴耀祖“阿祖”时,感觉很好笑,因为这种南方对男人的称呼,只能在港台的电视电影里听到,便跟着呀呀的学着满屋大叫。上了大学的女儿从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但妈妈依然叫着的阿祖的称呼里,好像明白了什么,暑假里,时不时会叫爸爸,阿祖,妈妈要你今天洗澡,然后做个鬼脸,躲进自己的房间。

卫生间的浴霸开着,温度要比卧室客厅高很多,吴耀祖知道,这是媳妇为他准备的,害怕他洗澡时冷,提前开着。上一次和陈老师亲热,还是二月二任命通知下来的晚上,吴耀祖很兴奋,不太热心政治的陈文娟,是在吴耀祖告诉她时,才知道的,整个的运作过程,至今吴耀祖没有告诉她,一是牵扯到前恋人刘梨花,不想让她多想,二是,吴耀祖实在是不想让她知道借钱的事,自己的父母、姐妹这些年拖累这个家太多。无论他在果铺厂,还是在县委办混的如何不如意、落魄,媳妇从没有不满意,一直感觉很知足。尽管今天盛行提钱进步、床上提拔,但吴耀祖要花钱买官这事,是无论如何过不了她这一关的。陈文娟吃惊的问,天上真掉馅饼砸住你了?吴耀祖说,是老梦找市里的熟人简单打个招呼,就成了,她半信半疑,但最后还是信了。尽管陈文娟对丈夫吴耀祖升官不升官,不是太热心,二月二晚上,两人的床上运动项目,来的还是酣畅淋漓。二月初,春节已过,春来还冷的日子,分不清到底是冬天还是春天,他们演习了春夏秋冬整个节目,宣泄着二十年来的不快、横扫着人生的所有晦气。事后,吴耀祖想,权利真他妈是个好东西,效果来的立竿见影。

陈文娟知道吴耀祖开了半夜会,累了,一夜无事。早上起来一番折腾,运动项目结束。陈文娟突然说:“对了,昨天晚上你没有回来,好像你们原先果铺厂的一个叫黑老五的,拿了几条烟来家里,还抱了一箱子水果,说来看你,我不要,让他给你打电话,打了你不接,非把东西放下走了,也没有说啥事,东西还在客厅,我都没有动。”吴耀祖想起来,开会的时候,手机震动,看到黑老五的电话,没法接,散会了太晚,想着今天给他回电话。吴耀祖洗刷完毕,到客厅翻黑老五拿的东西,拆开水果箱,吴耀祖大吃一惊,上面的报纸里包着三万块钱,站在身后的陈文娟也吓了一跳,吴耀祖打通了黑老五的电话,还没等吴耀祖说话,黑老五就说:“吴厂长,奥、不对,哥!吴乡长……,”吴耀祖没等他继续说,就说“老五,你干啥?发财了?你啥事?你弄这干啥?”黑老吴说:“没啥事,哥不是升乡长了吗?祝贺祝贺……,”吴耀祖说:“咱们就别拐弯抹角了,赶快来把你的钱拿走,要不我一会儿给你送去,”黑老五说:“别、别……,那我就说了,你们乡的美丽乡村,河街修坝的项目不是马上要开始了吗?我想包点活干,”吴耀祖明白了,但还是说:“八字没一撇,项目立了,国家的钱还没影,谁说马上要开始了?”黑老五说:“马上就要开始,钱这两天就给你们乡拨过去,”吴耀祖笑笑说:“你比我乡长还早知道,能的不轻,”黑老五嘿嘿笑着说:“哥,我们吃这碗饭的,发改委、财政局有卧底,消息可靠,钱真的这两天就到了,”吴耀祖有点吃惊,想了想说:“不管真的假的,钱拿走,我就是帮你,也不能要你的钱,你想害我呀?”黑老五说:“哥,这是行规,你拿着没事。”说来说去,黑老五也没有同意来把钱拿走,陈文娟急的说,他在哪里住?要不我给他送去吧?这一点,吴耀祖还是很佩服陈校长,不贪财、有骨气,副校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年孩子上学成了社会难题,转校的、择校的,亲戚朋友、陌生人,只要找的陈校长,不是很为难,只要能办的,都给办,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最多碍不过盛情,收点水果、特产、吃个饭。吴耀祖说,你和他不熟悉,你送去,拉拉扯扯也不好,你先把钱放好,等我过几天回来,去找他。

黑老五是果铺厂的老职工,吴耀祖和老梦在果铺厂时,刚开始他是有名的上访户,后来吴耀祖给他说,你有砌墙、砖瓦技术,别老跟着他们瞎闹,还是出去挣钱吧,最后厂要是倒闭清算,赔钱都是统一的,谁都有份,又少不了你的。听人劝吃饱饭。有着砌墙砖瓦技术的黑老五,不再耗在厂里,到处上访,等着厂里赔钱,领着几个民工,到处给人盖个小房子,修个烂路,慢慢地也包些农村修坝、修桥的小工程活。吴耀祖回到县委办这些年,也帮过他一些小忙,给在一些部门的同学、朋友打个招呼,介绍认识,他自己去公关,包个活、要个帐,但吴耀祖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从来没有拿过他的一分钱,最多一起吃个饭,给几条烟,逢年过节家里坐坐,是那种说不上朋友的熟人。

吴耀祖在回乡里的一路上,接了十几个电话。有县里的领导,有同学朋友,全是和黑老五求的事一样,电话里还都不忘说一句,这事我给张书记也说了,吴耀祖明白,大部分电话是给老张打过后,老张让打给他的,不管是推辞,还是真心实意,吴耀祖还是感到被尊重的高兴。最后一个电话是老梦打过来的,吴耀祖接住电话,没等老梦说话就说,老梦你也要包工程?老梦吃惊的说,包啥工程?吴耀祖笑笑,没有理他,问他啥事?老梦笑着说,《五山县志》已经定稿,交给印刷厂了,我想印刷的精致点,财政的预算不够,还有点缺口,要吴乡长给想点办法,化点缘,吴耀祖说,没有问题,我给你想办法,但最后老梦还是说,别为难,行不行都没有关系,公家事、自己人。

吴耀祖相信黑老五说的是真的了,美丽乡村河街修坝的款,这几天就应该拨付到位,招标开工在即。

十二

黑龙潭乡村游扶贫项目,地处梨树坪乡最边远的一个村黑龙潭村,也是五山县和北谷县的交界村,离北谷县发现恐龙蛋生物化石遗址的地方不到30公里。这里沟壑纵横、原始森林密布,在902国道北向5公里原始森林的浅山处,山水从悬崖上直冲而下,形成30米高的瀑布,下面半平方公里的潭水清澈透明,有五六米深,潭边巨石交错、大树遮天蔽日,古时相传有黑龙在此出没,故得名黑龙潭。

黑龙潭村村长大老李是个复原军人,实诚人,高高的个子、精廋修长,一笑眯着眼,露着一排常年吸烟的黄牙,这个村子的人说话一口北谷县的口音,却没有半点五山的口音,吴耀祖想可能是离北谷县太近的原因。

吴耀祖带着乡里扶贫办的几个人赶到村委会时,村长大老李已经站在村委会的院里等候。吴耀祖摇下车窗招呼大老李上车,大老李说,歇会喝口水再去,不着急,吴耀祖说,看看回来再喝,大老李便上了车。车在新修的村村通水泥路上,沿着山根一路慢上坡,绕山过河,几分钟就到了黑龙潭,远远就听到瀑布撞击潭水的清脆声。潭边平躺的一块巨石上,用红漆刻写着“黑龙潭”三个大字,伸手上去抚摸,字迹的凹痕感明显,吴耀祖一边摸着大字一边问:“老李,这么好的景致,项目上马这么多年了为啥没有进展?”老李用右手的拇指搓着食指,呲出一排黄牙,笑着说:“主要是没有这个,钱呀!还有就是咱们这里的知名度太低,没有人来,收不到钱,”吴耀祖说:“你这里啥都没有建设,就敢收钱?”老李笑着说:“咱们不是没有办法吗?想着边收费,边开发,谁知收的费还不够给收费的人开工资,唉!”扶贫办的人从车里拿出了几张黑龙潭乡村游的规划图,摊开给吴耀祖看,老李指指画画的给吴耀祖解释着,听了半天,吴耀祖问:“整个项目要多少钱?”老李说:“一期需要一千万,把道路、沿峭壁上山的栈道等,一些基础设施修了,就可以开张了。”吴耀祖最后搞明白,国家的扶贫资金,必须有地方的百分之五十的配套资金到位,才会拨付。县里要乡里想五百万的办法,乡里穷的叮当响,也没有办法,对外招商引资了几年,也没有着落。大老李说:“还有就是咱们这里没有啥名气,来了几拨投资商,看看都走了,狗日的,你说咱们这里离北谷县那么近,咱们的河又叫盘龙河,他们有恐龙蛋,为啥咱们没有?恐龙难不是光盘在这里,把蛋下到了北谷?”吴耀祖笑着说:“你没有听说,窝在五山、蛋生北谷的说法呀?要真想知道,那你得问恐龙!我哪儿知道?”大老李笑着说:“要是咱们这里也能发现恐龙蛋,那就好办了。”吴耀祖拍拍大老李的肩膀,转过脸瞅着乡扶贫办的两个人,笑着说:“别做白日梦,当务之急是,找来投资商带来配套资金,然后要来国家的配套扶贫款,他们村里能力有限,主要靠乡里去努力,”乡扶贫办的两个干部不停的点着头。这时村长大老李突然说:“吴乡长,我有个主意,你们乡里出面去找找刘梨花,她是我们乡的人,这些年听说也挣了大钱了,让她来投资,也是回报家乡嘛。”大老李说这些的时候,吴耀祖发现站在旁边的两个乡扶贫办的人,表情有点不自在,把脸转到了一边,但村长大老李并没有发现,还是继续说着,吴耀祖想,大老李可能不知道他和刘梨花的事,或者是太实诚,知道,认为说了也没啥,吴耀祖接着大老李的话茬说:“好,肯动脑筋就有希望,我试试,”站在旁边的两个干部一直没有接话茬,吴耀祖明白,他们肯定是知道,他和刘梨花的恋爱史的。这就是乡干部和村干部的区别,高度、信息不在一个平台上,当年县里大街小巷都知道的绯闻,大老李村长居然不知道。下山的路上,吴耀祖想,等回县城也该请刘梨花吃个饭了,表表谢意,另外村长大老李的建议,也是不错的一个主意,给刘梨花说说看。

虽然不到中午饭时,村长大老李还是坚持要留吴耀祖在村里吃饭,吴耀祖主要是害怕被灌酒,坚持不在村里吃饭,可是拗不过大老李,最后声明吃饭可以,坚决不喝酒。虽然村委旁,902国道边就有小饭店,但吴耀祖还是坚持到大老李的家里吃手擀面,这样显得亲切家常,也有利于以后的工作开展。西南山的梨树坪人就是实在,饭前大老李的老婆还是准备了几个凉菜,大老李又叫来了几个村委的人,在吴耀祖不喝不喝的坚持下,很有几分酒量的吴耀祖还是被灌了个半晕,不断替吴耀祖喝酒的两个乡干部,彻底晕倒,回乡政府的路上,两个人直接睡到了车后座上。

车逆着盘龙河谷,一路上坡,往乡政府开,吴耀祖喝多了酒,司机把车开的很慢。四月底、五月初,盘龙河两岸山上,迎春花早已开罢,映山红正在旺花期,在峭壁上借着石缝里仅有的土壤,东一簇西一簇,恣意的开着,山势和缓的地方一片一片,阳坡的花浅红,阴坡的花大红,还有紫红的花点缀其中。吴耀祖眯着眼还是想到了,刘梨花在桦林河边曾经给他描绘的迎春花、映山红。来梨树坪乡上班的几个月,忙的焦头烂额,今天第一次这么安静的去欣赏这么美的山谷风景。

十三

老上访户李万财的判决下来了,被以私藏爆炸物品罪判刑五年。吴耀祖不明白,一个上访户家里为啥藏有炸药、导火索和雷管,乡派出所所长告诉他,应该是很久前,国家对爆炸物没有管制前修建房屋留下的,搜查时发现了,中标了。所长笑着说:“这也省了我们的事,上访不犯法,无法判刑,私藏爆炸物品肯定犯法”。吴耀祖没有笑出来,他知道派出所所长来找他,肯定是要经费的,其实派出所的经费归上级公安局管,乡里是没有义务给他们拨款的,但乡里时不时都会有一些不该警察出面的事情,却要警察去解决,比如上访截访,金钱是最好的开路方式,单位与单位之间也不例外,也就形成了习惯,乡政府每年或多或少地都要给派出所点额外经费,也算鼓舞士气。所长东拉西扯不开口说正事,他也装着不知道。吴耀祖问李万财家里还有什么人,所长说,这老家伙常年上访,老婆也跑了,孩子们都常年在外打工,家里就剩一个老娘了,这一进去,估计老娘生活也困难,本来前些年,她老娘有低保,他一直上访,低保也被取消了。吴耀祖说,那怎么行?这是两码事。

最后讨价还价,乡政府承诺年底给派出所拨款三万元,所长才高兴的离开。吴耀祖还在一直想着李万财家里的事,善良是善良人的根本,无论他做多大官,本性始终无法改变,虽然鲁迅说,人一阔,脸就变。现代人说,人一当官,就基本没有人性。但任何事总有例外。

吴耀祖正和派出所长讨价还价的时候,妹妹打来电话问他,村里的人都把存在信用社的钱,取出来存到各式各样的什么投资公司了,他们给的利息高,并且都顺利的拿到了按月给的高额利息款,她也想干,问敢不敢,吴耀祖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但看到派出所长在旁边,就说我给你问问警察,所长说,现在都这么干,应该没事,我也把钱放到投资公司了。吴耀祖就给妹妹说,警察说没事,就没事吧,反正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吧!最后想起来自己还欠着妹妹三万块的买恐龙蛋钱,就说,你不是想给我要欠你的三万块钱吧,我现在没有钱啊,妹妹说就是,没钱就按月给高利息,啪的挂了电话。

吴耀祖知道妹妹是和他开玩笑,妹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从小就为家里付出。分田到户后,村支书父亲一辈子没有习惯干农活,基本还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妈妈整天忙地里的活,妹妹小学五年级没有毕业,就回家扛起灶台给全家人做饭,并照顾行动不便的奶奶,一直到奶奶去世。到了出嫁的年龄,又在老家附近找婆家结了婚,又开始就近照顾年迈的父母,父亲去世,母亲不适应县城的生活,基本常年住在妹妹家,这一切,妹妹从来没有过怨言。吴耀祖一想起来妹妹,就感到愧疚。好在农村这些年经济也行,日子还过得去,连城里人吴耀祖时不时都要向妹妹转借钱,现在又要拿钱去吃高利息,看来妹妹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上任以来,为答谢刘梨花的帮忙,吴耀祖多次邀请吃饭,刘梨花都因各种事,没有成行。吴耀祖想,看来国家真是一切为经济服务了,生意人居然比他这个乡长还忙。吴耀祖感觉黑龙潭村村长大老李的提醒还是有道理,既然国家给黑龙潭乡村游项目有配套资金,叫刘梨花公司来投资,应该也不是太为难的事。

终于成行的饭局,还是被刘梨花定在了自己的春之声茶餐厅。不过老梦和乡长吴耀祖到时,发现茶餐厅的三楼又挂了一块五山县山河投资公司的招牌,吴耀祖看看投资公司的招牌,笑着给老梦说,这顿饭不会白请,老梦不明就里的开玩笑说,吃个饭就想重温旧梦,你这乡长也太掉价吧,吴耀祖说,老汉了,还春心不死,太流氓,想哪去了。小小的县城,一乡之长,也可以是绯闻缠身的地位,吴耀祖为了避嫌,防止绯闻满街跑,除了知根知底的老梦,并没有邀请其他人。

三人的饭局,进行的非常融洽。老梦恰如其分的敲着边鼓,恭维、赞美、戏说。一瓶酒下肚,除了不胜酒力的老梦,刘梨花也上了道,看着吴耀祖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吴耀祖分明从眼神里破译了某种信号。男人嘛,吴耀祖这些年不是对刘梨花没有一点歪心思,但总觉得是自己曾经对不起刘梨花,这些年又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刘梨花刘总那可是春风得意,要风有风、要雨来雨,哪好意思动邪心。吴耀祖趁着三人酒兴正浓,给刘梨花说了黑龙潭乡村游的项目,希望她去投资,说也算是对她的感谢,刘梨花说,你个鳖仔,真是让我长见识了,要我拿钱去投资帮你们,还说是感谢我,共产党的官员脸都这么厚吗?老梦说脸不厚,咋能干乡长。老梦听到刘梨花叫吴耀祖“鳖仔”,心里很高兴,说明他们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一阵玩笑,开涮后,刘梨花刘总还是满口答应了吴耀祖的投资要求,并且说,我的山河投资公司吸收了大量的资金,正在满世界的找项目,投谁都是投资,何况是我的老家?好人做到底,人情送到底,叫你鳖仔这辈子老都感觉欠我的,永世不得翻身,说着猛灌了自己一杯。吴耀祖听得出来,刘梨花酒后的这句话,是真心话。不过刘梨花提出,一定要老梦抽时间去给看看黑龙潭的风水,掐掐动工的日期,开门大吉,一炮打响,老梦一口就答应了。

给原果脯厂的职工、包工头黑老五退钱可是费了周折,打电话不来,送去不在家,最后也没有退成。吴耀祖感觉黑老五对梨树坪乡,河街修坝工程是志在必得,但吴耀祖明白,别说自己了,就是书记老张,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最后决定把工程交给谁做。招标还没有任何头绪,县里的头头脑脑,各方诸侯,加上自己多年不联系的亲朋好友,都像一窝蜂的找上门来,不止一次的打电话,说情的、送礼的,一拨一拨,连自己在老家做带料的妹妹,都给吴耀祖介绍人要包工程,被吴耀祖一顿训斥,再也不打电话了。上门送礼的,吓得陈文娟在家晚上有人敲门都不敢答应,假装家里没有人。吴耀祖为了不抹黑老五的面子,最后给他说,钱我不能要,你把钱送给史志办梦主任,就是咱们的梦厂长,他们想把县志印的精致点,需要钱,让他给你开个收据,算是捐赠吧,工程的事,我会尽力给你小子办,成不成就看天意了。黑老五高兴地屁颠屁颠地把钱拿给了老梦,老梦在电话中给吴耀祖说,我叫你化缘找钱,你给我从下岗工人那里诈钱,我不要,黑老五这小子还不行,说吴厂长让送的,扔下钱都跑,收据都不要,一个斗大字不识一升的家伙,居然说是要给文化事业做贡献?吴耀祖说,你收下钱他就放心了,收据回头你给我,我给他,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书记老张把吴耀祖叫到办公室,苦楚着脸,给吴耀祖说着梨树坪河街修坝工程招标的事。老张手里拿着一张纸,给吴耀祖说,有二十多个县领导给我打招呼,耀祖,你也把你的人情情况说一下,合在一块,咱们再商量咋办。吴耀祖对老张的开诚布公,很是吃惊,一般情况,乡长只有接受书记指示的份,像这种包工程的事情,书记是不需要和乡长商量的。两人一对,除了吴耀祖自己的亲朋好友外,是给吴耀祖打过电话的县里的头头脑脑,都给书记老张打过电话,有几个只给书记打了电话,没有给吴耀祖打电话,这就是书记和乡长的的分量,吴耀祖也能理解。吴耀祖除了把黑老五的包工队加进书记老张的名单,说是老梦的亲戚,没有再提任何人,书记老张知道他和老梦在果脯厂的患难之交,笑笑没说啥。现在留在名单上的有十八个领导介绍的包工队。书记老张说有七个领导介绍来的包工队,去年在咱们乡干过工程,这次就不给他们了,话由我去给领导们说,剩下的十一个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一个也去不掉了。得罪了发改委的领导,咱们以后就别想再要项目;得罪了财政局的领导,以后就别想再要钱了;纪委检察院的更得罪不起;组织部县委的那就不用说了,老张苦笑着说。吴耀祖说,三百万的工程,总不能十一个工程队全中标吧?老张说,咋不能,只有这个办法,把工程按包工队来头大小,分解了,包给他们,招标公司轻车熟路,就是走走样子,他们知道咋办。妈的,这些王八蛋,老张狠狠地嘟囔着。

黑老五的工程队,由于来头不硬,中了全部工程中最小的标段十五万。施工前,吴耀祖给他打电话说,我知道十五万的工程撑死了也就赚个三万块,你来我办公室,我把老梦的收据给你,你去,我叫他把钱退给你,咱们别干赔本的买卖。黑老五笑着说,哥,哪有这种弄事的,退什么钱?我知道你尽力了,谁叫咱们没有硬关系,你官小,这不怪你,工程我干,并且给你长脸,要干好,赔钱也没有关系,关系要慢慢续着,还有下一次机会嘛,等到你当书记了,当县长了,我不是就有大工程了吗?吴耀祖说,我说的是真的,你们挣个钱也不容易,黑老五说,我说的也是真的,你忙吧,没事我挂了。吴耀祖放下电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想着,社会可真是个大染缸,这个曾经的上访户、下岗工人都知道行贿,长线投资了。

十 四

县里东城公务员小区建设,拖拖拉拉了一年,还没有半点眉目,拆迁征地永远都是老大难问题。盖房的地方总有阴阳朝向、风水好坏,都是乡镇局委,县里也不便厚此薄彼,为了公平起见,各单位的建房地块采取了最原始的抓阄方式,乡长吴耀祖的手气不错,梨树坪乡抓到了靠近主干道的地块,全乡职工一片欢悦。

欢悦过后,收集资款的时候,气氛就没有那么兴奋高涨了。这些在乡镇里辛苦了几十年的职工,要他们一下子拿出二十多万来建房,就不是那么容易,特别是那些一头沉的单职工,乡里发的工资仅够维持日常温饱,哪有什么积蓄。职工大会开来开去,最后决定,建房集资款分三次交,第一次交六万,家属楼三十六户总共二百一十六万。职工的建房款,不是公共财政资金,不能进入乡政府的财政账户,为了保险起见,大会决定,集资款全部存入建房主管领导,乡长吴耀祖的一个个人储蓄账户,银行卡由乡里的会计保管。

朝向好、风水好的地块,现在人能看到,神奇的恐龙也能看到,梨树坪集资建房的地块在探挖地基时,居然挖到了恐龙蛋。按照通常做法,探挖到一般的古墓或古生物化石,施工队只要不说,继续施工就是了,不会耽误工期。然而当天的挖掘机一钩下去,挖上一钭的红土上面孤零零的坐着一个如双拳紧握大的球形物体,这些常年进行地基施工的民工们,都有老到的经验。在深挖地基时都会特别留意挖出的任何异样东西,随时等待着意外之财。五山县和因恐龙蛋名扬四海的北谷县毗邻,随便一个人都有深浅不一的恐龙蛋知识。现场施工的民工,为了得到更多的恐龙蛋,进行了肆意的挖掘,但一上午除了无意间挖出的那个,一无所获,最后为了抢到那个偶然挖出的恐龙蛋,民工们居然大打出手,引来了警察,警察知道了,文物部门当然知道,梨树坪建房地基工程被叫停,要经过文物部门鉴定后,根据恐龙蛋化石遗迹的规模和价值,决定能否能继续施工。马上就要交给施工队的集资款,就这样继续躺在了乡长吴耀祖的银行卡上。有些事,冥冥之中也许就是天意。

梨树坪人刘梨花,对黑龙潭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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