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帖
从前的门是原木的
不上锁，不装门铃，不挂门牌号
从前的他也是原木的
有意，或无意站在门外时
他腼腆而葱翠，看起来像棵小树
偶尔进去，说话轻柔
或者干脆不说话
只听她讲，看她笑
一出门，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可她，该说的好像都没说
这些年走南闯北，
那些雕花的，装指纹锁的门
要么永远紧闭，
要么轻易就能打开
再也没有一扇门，远远看着
就能散发温情与羞涩
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好像都怕
它会突然打开
在河之洲
起先是舌尖的记忆
三角形的粽子，圆的松花蛋
竹篾笼子里，肉包子冒着热气
几个稚嫩的孩子，跑到村头的河洲
奔跑，打闹，往深潭里扔石头
累了就躺在浅滩上，看天上的白云
听清脆的流水，不敢扎进五月的江心
直到现在，敬畏的事情与日俱增
有时，想到那些从坡上撬下的石头
它们躺在水底，或者去了远方
应该比安生陆地，有更为壮阔的归路
有时，想起一些逝去的人
两千年前的，一百年前的，几十年前的
像记起流水一样，听得见绵长的回响
其实也就能记起这些
比如，在江南的晚照里
月亮提起一盏灯，把澄明挂到天上
也洒到了水底。几个稚嫩的孩子，在河洲上躺着
与江水、岩石一起变白，变透亮
并听着清脆的流水
落日
让我懂得人生壮阔的
其实是落日，那些日子
它高悬山岗上
像一盏明灯
它不如白天透亮
也不似夜晚，那般深沉
却总把满腔的血
都泼在天空上，直至瘦成虚线
隐进暮色里
那些日子，我枯如荒草
总觉得，连一只
吸风饮露的秋蝉，都不如
只有落日如常呀
一次次独自西沉的落日
一次次重新升起的落日
换季
茄子杆枯了，丝瓜藤蔫了
尽皆拔除之后，土地就宽了起来
仍然是条行锄下去，松土
仍然是三齿筢下去，挖坑
仍然是撒种，摆苗，埋土，施肥
仍然种些莴笋、茼蒿、萝卜、卷心菜
秋风仍然无所事事
仍是暮鼓晨钟，披星戴月
土地一宽，影子就小了
影子一小，落叶就多了
草木抒情
雨后的小树林，演绎着潮湿之美
一缕风过，树梢就摇落一些雨
再一缕风过，又摇落一些雨
低处的青草，有些已经泛黄
有些还高举翠绿，风一吹
就弯腰，致敬。像虔诚的祭拜者
整片树林仍旧生机葳蕤
每一枚叶片，依旧向阳而生
草木抒情，万物慈悲
爱与被爱，在这里总是环环相扣
从未走远
水边的石头
万物枯荣，亲历者的快乐
总多于旁观者——水底的游鱼，河畔的垂柳
都有过奔放或婉约的记忆
万物枯荣，亲历者的忧伤
总多于旁观者——江河枯竭，秋风摘叶
常让我们的心颤抖不已
但当一个秋天
漫山遍野地砸下来
水边的石头，只是没有言语
其实，内心早清冷如冰
其实，又会被
慢慢捂热
挽歌
暴雨过后，阳光重又洒满村庄
洒满，冒雨埋下的坟茔
送葬的队伍迤逦散去，留下整山空幽
小径两侧，被踩踏过的杂草重新抬起头来，
这速度令我们震惊：连茎上的小花
都干净了
墓前新植的万年青
好像原本就长在这里：枝干健壮，叶片青翠
只有脚下的泥土是崭新的，蚂蚁正忙着安放新家
我们蹲在那里，一开始聊起过往，
慢慢就聊到未来，
周遭的鸟鸣忧郁地叫着，开朗地叫着
慢慢，与平日的鸟鸣
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看不到他们的忧伤
这样的攀登弥足珍贵，壮阔的一生
能陪他们多少次。当秋霜砸向树梢
那么多叶子，说落
就落了。但你看不到他们的忧伤
就像那么多年，他们弯腰，站起
又弯腰，站起。从一颗颗种子身上
收获稻谷和年轮，也收获你的茁壮与茂盛
他们一直对你微笑，给你宽慰
在你面前站成树的样子
可路长且弯，你像风四处吹
总以为赶得上辽阔。从未
认真看过一棵树
但这暮秋，当你牵着他们的手迤逦向上
他们还是，因为遇见一枚红叶
而欢欣不已
你倚靠着树干，偷偷
哭出了眼泪
秋千
不再向往远方了。尽管
仍会时不时，窗口眺望
光阴似水。楼下游乐场
那个荡秋千的小孩，好像从上周六
一直荡到了现在
我听到她高喊伙伴的声音
可她的伙伴好像一直都没来
倒是秋风，偷偷摘着树叶
有那么几片，
跑到她的裙子上
就这么一小会，我突然像个开窍的孩子
没人去荡的秋千，挂在空气里，真好看
每个荡秋千的人，升起或落下，也好看
终于明白，为何它的名字，叫：秋千。
树下
树梢在天空反复擦洗
把银杏叶子纷纷甩落
我盲目地注视着这些凋零
盲目地目睹风的巨手把你的影子
拉成细线，小点，直至不留痕迹
我要等的是下一次遇见
那时叶子已深埋雪底，远山愈发高峻
大地收起了草木的心事
我们踩着雪，重回这银杏树下
什么也没说。像一对安静的地松鼠，它们冬眠时
什么也没有做，却有
隐秘的幸福
雪地纯白，没有留下线索
【作者简介】流河，湖南浏阳人，1982年10月出生，浏阳市诗歌学会会员。主张诗歌应关注现实，言之有物，提升人性，回归阅读。
主编：黎凛
副主编: 杨建
编辑：谢茂华 谢海燕
出品：浏阳市作协诗歌学会
《中国风诗刊》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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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净 立 元
流河诗十首||再也没有一扇门，能散发温情与羞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