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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营洲:节气随笔之四│春分——能简单才是幸福

今日春分,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四个节气,古时又称为“日中”、“日夜分”,大概在每年公历的3月20号或21号。
春分时,从理论上讲,全球昼夜等长。其实昼夜等长的日子除了春分时还有秋分时,民间有“春分秋分,昼夜平分”的谚语。
如果说夏至和冬至的关键字是“极”与“最”,那么春分和秋分的关键字就是“平”与“均”。万物聚散都在春秋当中,所以中国人将“春秋”这一时序当作时空,当作历史,当作审判。
从春分这一天开始,北半球各地昼渐长夜渐短,南半球各地夜渐长昼渐短。到了春分日,整个春天也已经过了正好一半,春分就是这么一个分割点,平分了春季,所以叫“春分”。
于是“春分”的意思有两个:一是指这一天白天和黑夜平分,各为12小时。二是指春分正当春季三个月之正中,平分了春季。
看来,在春天的六个节气中,春分刚好是一半,春色也正中分。
春色,春天到底是什么颜色呢?“春”字我们在立春节气的时候已经讲过。
《说文解字》中说:“春,推也。从艸从日,艸春时生也;屯声。”
简单地说,“春”就是天地自然之间那一股无限的能量和推动力,推动着万物的生发,于是“春”字本身就是一幅如诗如画的勃勃生机的画面。
春天是开始,是希望,更是美好的憧憬,于是从立春节气的草木萌动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春分,也就到了春意最浓之时。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春风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风,吹出了一个温暖的天地。“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又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剪刀,剪出了一个明媚的世界。
我在担任伊朗国家男篮随队医生期间,在德黑兰生活,也因此了解了很多伊朗的习俗,比如按照伊朗实行的伊斯兰历法,伊朗的新年就是在春分日,他们把每年3月21日看作是春季的第一天,也是新一年的开始。和中国春节一样,他们也需要大举庆祝一周。
我们再说春分的“分”。
元?吴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秋同义。”
很容易理解,春天一共三个月,共九十天,春分的分不偏不倚,恰从中间来分,你一半我一半。
你看下图中的分”字的甲骨文结构,上面一个“八”,下面一个“刀”,也就是用刀把某件东西给一分为二的状态。
所以,《说文解字》中说:“分,別也。从八从刀,刀以分別物也。”
再进一步说,其实这个“八”字的本意就是“分开”的意思,只不过后来被借用表示为数字而已。不信你看下图中“八”字的甲骨文,不就是一个东西被分开的的状态吗?
《说文解字》:“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
也就是说,“八”的本意就如同是两个人分开了,然后向背而行,各走各的,不再相见。
而“分”字是在“八”的基础上加了一把刀,那就可谓是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分得彻底爽快。
有句玩笑话说:连春都分了,有对象的啥时候分呢?
毒舌得也算是手起刀落了。
春分的英文表达为the Spring Equinox,这里的“Equinox [?ekw?nɑ?ks]”指的就是昼夜平分点。比如:After the Spring Equinox, the sun moves northwards, resulting in gradually longer day time in the Northern Hemisphere and longer night in the Southern Hemisphere. 春分过后,太阳直射点向北移动,导致北半球白昼逐渐变长,南半球的夜越来越长。
说到物候,《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对春分的三候概括为:“初候,元鸟至。二候,雷乃发声。三候,始电。”意思是说,春分到,燕子就来了。过五天,便能听到远处偶尔发出的沉雷在轰响。又过五天,就有可能看到闪电了。
元鸟,就是燕子。因燕子的背羽大都呈灰蓝黑色,所以也叫玄鸟。其实“玄”不仅是一种灰黑无明的颜色,更是一种深奥的状态,按照老子所说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这个“玄”就是天地混沌未开时的一体之气。于是燕子穿越了冬天的混沌之气,带来了风和日丽和春暖花开。所以,在中国人眼中,燕子是一种报春的候鸟,是一种典型的中国符号。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初候,元鸟至。元鸟,燕也。高诱曰:春分而来,秋分而去也。”
来,是离开另一个地方。去,是离开当下的地方。于是从古至今,春天既是希望和憧憬,是期盼和等待,但也会是“伤春”之季。你看童年的世界里会唱出“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的喜悦,但在成人的情感中却也有“无何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的寂寞,更会有“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孤独。
中学时候背诵朱自清的《匆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当时只是在背诵而已,没有太多的感怀和思考,而如今写到燕子再想起这段话时,又怎么不让人“伤春”呢?
除了“伤春”,还有“悲秋”之说。通常是指春分、秋分时“春女思,秋士悲”,或者通俗地讲为“女子伤春,男子悲秋”。这看似是指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阴气而悲时序,其实背后的本质是,人循天地自然而成,在不同的时序中有着一言难尽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先天直觉。
歌德曾把这种先天直觉称为是人性中的至圣至神,他说:“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这是人性中的至圣至神。”
春分的三候中,除了“宫莺娇欲醉,檐燕语还飞”之外,便是雷鸣和闪电了。按照中国传统的解读是:“雷乃发声”,即雷者阳之声,阳在阴内不得出,故奋激而为雷。“始电”,即电者阳之光,阳气微则光不见,阳盛欲达而抑于阴,其光乃发,故开始闪电。
其实伴随着雷鸣和闪电,便是春天的雨水逐渐增多了,因为我们已经进入到了浓浓的春天,草木也就可以继续肆意疯狂地成长了。
这也让我不禁想到了李清超的《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既有对春天的热爱,也流露了内心的苦闷。含蓄蕴藉,意味深长,以景衬情,委曲精工,轻灵新巧。
李清照在词中讲了海棠,然而在春分节气的各种花中,我本人其实是钟情于梨花的,但梨花似乎并不出众,大概是因为春天的花太多了吧,同时梨花的风韵不及海棠,娇媚不及桃花,所以梨花夹杂在一众的春花之中,总不能显得出类拔萃。
但也正是因为梨花的含蓄,同时又色白微香,怀高洁雅致之意,从古至今都会被人比喻为清高之志向。
同时,梨音通“离”,看到梨花,想到梨,总会让我想到“永不分离”。
是的,这个世界上上最深情的表白就是永不分离。
对于农民来说,“春分有雨是丰年”,所以春分也是一个可以预测年景的节气,因为春分的来临,标志着越冬作物进入春季的生长阶段,“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便是真实的写照。
农民拿春分来预测年景,在中医中我们也经常拿春分来预测疾病,现举一例。
《红楼梦》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详细描写了秦可卿生病,请了一位叫张友士的医生来治病。这位张医生先是对秦可卿的病情进行了辨证,然后又对病情进行了预测。
张友士的辨证结果是:水亏木旺。
《红楼梦》原文中是这么说的:“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看。”
然后,张友士对该病情进行了预判。
《红楼梦》原文是这么说的:“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
究竟这是怎么推测的呢?
辨证的关键词是:水亏木旺。从五行的角度来看,水对应肾,木对应肝。肾为先天之本,是人体阴阳之根,水亏了其实有可能导致的是阴阳俱虚。另外,水是生木的,现在水不能濡养木,于是导致肝木生火,即水亏导致了木旺。
接下来张友士对病情的判断和总结:“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药也要看医缘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痊愈了。”就是说这个病已经拖了很久了,这里张友士对“春分”节气的预测有两个含义:第一,今年冬天是没事的,如果能过了明年春分那就没事了。第二,如果过不了那可能就死在春分了。这是张友士对秦可卿病情发展趋势的预测。
为什么这个冬天没事儿,而到春分就不好说了呢?
因冬天在五行为水,本身秦可卿是“水亏”之证,所以在属水的冬季,得自然属水之气,可以说是老天帮了她,雪中送炭,所以病无大碍。
而春季在五行对应是木,春分又是木气最旺之时,所以对于秦可卿本身的“木旺”之证,再逢春分之木旺之气,可以说是火上浇油,所以病情预后不佳。
讲完这个故事,有人可能觉得很玄妙,其实这并不玄妙,也只不过是天人相应和五行生克制化在中医中的具体运用而已。
至于春分日的习俗,不得不说的是古代帝王有“春分祭日,秋分祭月”的礼制。祭日仪式原为古代的一种祭奠仪式,以表达人们对太阳的崇敬之情。比如在明代和清代,每个春分日皇室都会在日坛举行祭祀“太阳神”的仪式,日坛坐落在北京朝阳门外东南日坛路东,又叫朝日坛。后来日坛公园逐渐成为公众娱乐的普通场所,不过祭祀活动在老百姓中依然存在。
在民间还有“春分校秤”一说,主要也来自皇帝曾宣布在春分这天对一切度量工具进行检核。逐渐演化下去,很多匠人也选择在此日开工,以表示自己做事公平。古人将秤叫做“权衡”,事实上,它的作用不仅仅是衡量物体的重量,更是用来衡量人心的。所以,春分校秤也提示人们公平交易,诚信做人。
仔细琢磨的话,我们也不难发现,提出“春分校秤”也是有理论依据的,因为春分时“昼夜均而寒暑平”,气温适中,昼夜温差小,校正衡器可以不受温度等影响。
在日常生活中,春分日还有一个起源于中国但现在却已经演变为一种世界性游戏的事情——竖鸡蛋。人们认为,如果有人能将鸡蛋竖立起来,他将会在未来交好运。其实真正的事实是,春分当日是玩这个游戏的最佳时机,因为在这天,地球的地轴与地球绕太阳公转的轨道平面处于一种相对平衡状态,这使得鸡蛋更容易被立起来。
但不管竖鸡蛋是否能交好运,至少也的确能增加些许生活中的乐趣,毕竟春天是一个适合玩耍的季节,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适当的运动才能与“春生”之机相适应。
春分节气里,杨柳青青,草长莺飞,南方的油菜花也给人带来了无限的美好,这个时候,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喜欢干的事情是放风筝,小时候是自己学着做风筝,做完后很多时候是放不起来的,终将经过反复调试后能飞起来的时候,便也是心中最开心的时刻。
所以,小时候,幸福往往很简单。长大后发现,能简单才是幸福的。
中医《黄帝内经》中一上来就是“上古天真论”,看来这“天真”二字才是我们对生命的真正追求,能活得自然简单便是天真,也便是幸福的本源。是的,natural and simple,这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喜欢的两个单词。
同时,我也很喜欢的一首诗是清代高鼎的《村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这首诗中,曾经非常喜欢第二句,一个“拂”字,一个“醉”字,把静止的杨柳人格化了,也把春天给写活了。而现在,我反倒更喜欢第四句了,借“忙趁东风放纸鸢”也希望自己能够趁着春分能活得幸福而简单吧。
说到“简单”,我觉得在这个春分日同样应该思考的是“平和”二字。因为春分日正好是昼夜平分之日,阴阳各半。我们追求天人合一,顺应自然,于是恰恰应该思考的是顺应天时,讲求“平和”。以和为贵,以平为期。
《黄帝内经·素问·骨空论》曰:“调其阴阳,不足则补,有余则泻。”讲得也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中医的理论并不仅仅是一门治病的学问,更是一种生活美学。比如在生活饮食的调养中,春分节气里就要注意平衡搭配,偏热、偏寒都是不可取的。
最后,中医认为春天是养肝之季,肝主人体一身气机的疏泄,所以《黄帝内经》中也说“百病生于气”,很多疾病的发生都与人体气的运行有关。所以在精神层面上去努力做到心平气和,像春分一样阴平阳秘,既是养春天,也是养肝,更是养身和心。
愿细雨飘然而至,春来不言离愁,一切都会是简单而又美好。
如同一枝春风春雨中的梨花,纯洁,微香,却对春色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