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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系列篇之七】念念不忘

十月,就是,会为你们写诗,会和你们一起开心,会珍惜和自己相遇的每一个人,认为世上惟有爱和温柔最不可辜负,并梦想着让所有人都快乐的那个女人。
【十月有话】故乡,永远是我们每个人魂牵梦绕的地方。今天,推出我的新疆系列篇之七《念念不忘》。都是凭着以前的记忆写的。我二十岁之前,记忆中的新疆,的确如此。
念念不忘
有多少分离,就有多少念念不忘。当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在梦里,顺着自己真实的记忆,如绽放的星辰,缓缓飘落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场雪,一定是来自故乡。 而当年,我并没有在意到那些漫无边际的大雪。我期待着雪以外的生活,我便倾听不到了落雪的声音。我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繁华所吸引。 在宝鸡生活了二十六年,每到冬至的这一天,总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家吃饺子的情景。或许正应了那句“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虽然冬至并不是什么节日,而是一个小小的节气,但在我看来,所有能唤起家乡美好记忆的一切日子,在游子们的心里,都如节日般隆重而弥足珍贵。 打我记事起,春夏秋三季,家里是不会包饺子吃的。母亲总是地里地外忙前忙后,做饭的事儿,都由奶奶操持着。而年迈的奶奶要包六口人吃的饺子,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天空,越来越灰蒙。我抬起头,望了一下没有被低矮的院墙挡住的远处。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白。几个小灰点,在白里分外显眼。我知道,它们是几棵树。它们在辽阔里丧失了原在的型态。雪地里,它们承受着比我还要多的寒冷。 我从院子走进家的时候,一股寒风,跟随着我的脚步。我从门里进去,它们也从门里进去。我迅速地关上门,它们便从窗缝里钻进我家。我拿起铁制的炉钩子,捅了一下炉火,让它们烧得更旺一些。我又拿起刷子,开始往裁成细窄条的旧报纸上涂抹浆糊,我要糊住那些窗缝。我想尽所有的办法,阻止一切寒冷侵害我的身体。 家中的炉火正旺,我很快暖和起来。但我心里知道,有一个日子,正带领着和千军万马一样多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拥围过来。它们一路高歌,它们遍插旌旗,它们很快便会把我身上的那点温暖搜刮得一干二净。 从今夜开始,此后的夜晚,会一夜更比一夜寒冷,直到春天来临。而我该靠什么,来留住自己身体上的那点温暖? 冬至的前一天,母亲起个大早,她不去理会圈里咩咩叫的羊和哞哞叫的牛,她不去理会给我们纳了一半的鞋底,她更不去理会炉膛里前一夜她睡前所添的煤被黑暗消磨的奄奄一息的样子。而是先去杂物间的菜窖旁,把盖在菜窖上的奶奶用玉米皮编制的盖板拿开。 一股既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冲了上来。母亲屏住呼吸,嗅了一下,这带着泥土的芳香和蔬菜的清香的久违的味道,让母亲陶醉地在窖口站了一小会儿。她往窖口又望了一眼,仿佛看到一些新鲜空气,顺着窖口跑了进去。 吃完早饭,母亲和父亲来到菜窖旁。父亲先坐在菜窖口,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又似乎在迎接着什么。低头望一眼黑咕隆咚的窖口,隐约有一副木梯子伸出来。两只脚踩上去,小心翼翼地转个身。一手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早已点亮的马灯,一手扶着梯子,一阶一阶,慢慢下到菜窖里。 随后,母亲把一只柳条筐吊下去。母亲手里的粗麻绳,一点一点越来越短,直到只剩下绳头。母亲停住了手,弯下腰,探头往窖口里看。 “好啦”父亲在窖底的声音传上来,瓮声瓮气的,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母亲开始往上拽自己手中的绳子。颤颤悠悠,颤颤悠悠,一筐又大又圆的白菜萝卜,和菜窖里的那股陌生的气息,一起被母亲拉到了地面。 饺子馅儿每年都是重复的,白菜和肉,白萝卜和肉。这两种是最家常的,也是家里人都爱吃的。就沿袭下来,不再尝试其它的馅儿。不光冬至包饺子时是这样,整个冬季,只要吃饺子,都是如此。 白菜和萝卜,都是母亲自己种的。自留地就在我家院子的东面。太阳先从东方升起,那块土地也一定吸收了更多的日月精华。该撒种的时候撒种,该浇水的时候浇水,该收获的时候收获,这些蔬菜,承担了整个冬天为家里六口人供给能量的光荣使命。它们被我们珍惜着,储存在菜窖里,那里是冬季蔬菜们的福地。 父亲拿出一块好久没用过的菜板,拿到院子里,对着雪堆,用抹布把灰擦了又擦。雪堆里有棵沙枣树,半个身子被雪埋着。它探了一下头,立即发现这块菜板和自己同宗同族。沙枣树在风中呜咽了一声。 父亲把大块的肉切成小块,之后手里的刀开始更频繁地一起一落。刀剁在案板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重大节日里所敲响的鼓点,响彻家里的角角落落。 母亲和面。使出的力气,似乎并不比夏日里种地的力气少。奶奶则把白菜洗净后切成丝,用盐腌上。这些白菜在盆子里慢慢地塌下去。有一片阳光,顺着窗玻璃照进来,似乎想用自己的力量,挽救这些白菜。白菜蔫蔫儿地趴在那里。奶奶把它们身上的水分再挤干些,那些水顺着奶奶的手指缝流下去,叮叮咚咚地落在污水桶里。奶奶几乎没剁几下,这些白菜便到了合适的大小。把它们装在大盆里,再剁一些葱姜,撒上盐和五香粉,便和父亲剁好的纯肉馅儿一起搅拌起来。 而白萝卜擦成丝后,却必须要在开水里烫一下,不然煮熟的饺子,白萝卜依然是生硬的。这一奇怪的现象,让当时只有十六岁的我特别想不明白。现在我有能力去探究它们的时候,我却失去了兴趣。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喜欢吃饺子,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讨厌烫萝卜时的那个说臭不臭说呛不呛的奇怪味道。我悄悄躲到里屋,随手找出一本杂书,把书翻得哗哗响,仿佛想用声音来对抗气味。 母亲高声大腔地喊我出去烧水煮饺子,我拖着双脚,不情愿地来到灶房。 可一到灶房,我立即忽略了自己不喜欢的味道,心情顿时愉悦起来。白生生小元宝似的饺子,被母亲整整齐齐码放在两个高粱秸串起的篦子上。它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沾着少许的面粉,波浪式的皱褶,紧密地挨在一起,似乎再亲近一点,就分不出了彼此。皮薄馅大,虽然还是生的,无法泛着被煮熟后的那种光华,却依稀看到肉馅儿的粉红色,那嫩粉里透着喜气,和微微上翘的两个饺子边儿组合在一起,就像年画里挑着灯笼的孩童的脸庞。 奶奶把半个身子探在案板上,仿佛要把自己骄傲而平凡的一生展览在上面。的确,当我们面对那些让自己骄傲的事情时,我们会把所有的热情投入其中。奶奶擀饺子皮有一绝,不需用手拿着饺子皮,只需两只手同时压着小擀面杖,轻轻地一送一回再一擀,饺子皮便自己在案板上转起圈来。很快,一个又圆又大厚薄均匀的饺子皮便擀好了。这些在奶奶手下旋转着的饺子皮,总是让我产生幻觉,觉得那是女人身上带着细小褶皱飞舞着的长裙。 我再大一些,曾跟奶奶学习擀饺子皮,奶奶告诉我,擀的时候,两只手用力的方向必须不同,一手往前推,一手往后牵。可是我却怎么也配合不好。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学会。这也让我明白,不是每个人每件事情都能做好,哪怕是最简单的事情。 煮熟后的饺子,静静地躺在盘子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它们热气腾腾,好像有着比炉子更旺的激情。而我像一只在荒野上流浪并饿了很久的狼,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这些食物。我不知道这些食物到底是消弥了自己胃里的饥饿感?还是填补了自己灵魂深处所渴望的那些温暖? 傍晚时分,母亲会把吃剩的饺子馅分成几份放在盆里。母亲端着它们出门,屋里无形的温暖,到院外变成了可视的白色雾气,一路跟着母亲到杂物间。新疆的冬天到底有多冷,没有去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饺子馅儿很快就被冻成了硬块。下次再吃的时候,拿下其中一块,放在温暖的炉台上解冻,只需和些饺子面,就又可以吃到一顿美味的饺子了。 那时的我,时常总是迷迷糊糊把饺子当成了炉火,我让它们亲近起来。我把上一顿吃剩下的饺子,放在火炉上烤,直烤到它们泛着焦黄的光,却并不去吃它们。我长久地注视着它们,想象着它们所能够给我带来的温暖,更想一些曾带给我悲伤的人和事,想得深远而入神。煤火在炉中呼呼地燃着,渐渐地,我的身体热起来。我从那些寒凉里逃了出来。 2008年,母亲来宝鸡时,冬至已经过去。宝鸡的冬天,没有新疆冬天的寒冷。可妹妹仍然对母亲说:“老妈,哪天包饺子吃吧?最爱吃你包的饺子了。”我望着妹妹,妹妹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简单的光亮。妹妹说出了我的心声。我不知道妹妹都曾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也会对母亲包的饺子如此牵挂? 第二天,我像母亲当年那样起个大早。我没有一个菜窖等着我,只能去菜市场买回机饺肉馅和白萝卜,还有各种配料。它们统一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我拎在手里,怎么都拎不出当年饺子在我心里所具有的份量。 中午,我们吃上了母亲包的饺子。放下碗的瞬间,我和妹妹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老姐,我怎么觉得,这饺子,没有咱们小时候吃的香了呢? 的确,日子越来越好,可是,真的再也吃不出那时候的香味儿了。但是,又是什么,在占据着我们曾经的记忆,牵扯着我们孤独的灵魂,让我们对它念念不忘。 我无法回答。我无能为力。任由暖暖的阳光,自由出入。
楚秀月:新疆人,现居陕西省宝鸡市。笔名十月传奇,法名丹增桑启。陕西散文学会会员,宝鸡作协会员。2016年5月21日开始业余写作。热爱生活,崇尚简单。用温柔的心书写温暖的文字。个人微信公众号:十月传奇楚秀月(SYCQcxy),欢迎大家关注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