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 首页 知识

穿越时空的爱情(穿越时空的爱恋(一))

穿越时空的爱情

这是一个久远的故事,久得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都早已不在人世。但这个故事却一直萦绕在梅的心中。

1

阿英奶奶的坟墓孤零零地矗立在老家背后的山坡上,面向东北,就像是阿英奶奶在眺望,在等候那个被梅称为爷爷却从未谋面的男人终有一天归来。
已经快二十年了,梅一直不敢去看阿英奶奶的坟墓,仿佛哪怕只看一眼,那个温暖又硬气的奶奶就从此只是一抔黄土,不曾存在过。梅不去看她的坟墓,却时时想她的故事……
故事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说起。
国破山河在,当日军的铁蹄踏上滇西的土地时,和大多数想要活下来的百姓一样,阿英和相依为命的父亲从永昌府跨过怒江,翻过高黎贡山,逃难到了腾冲。在这条偏僻的乡村小街子上,阿英和父亲安顿了下来,耕田种地,日复一日。日本人来了,他们和大家一起逃进山里,日本人走了,他们又回到这条小街,继续他们的生活。
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一个来自湖南的帅气小伙子,他是远征军的一名小军官。
这些从缅甸活着回来的远征军到达小街时,已经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有的还缺胳膊少腿。小街上的人都在议论这些当兵的,说他们在缅甸打仗,吃了很多苦,在回国的路上,很多人命丧野人山。能活着回到腾冲的人都是命大,不死也掉了几层皮。
恐怖的传言和这群看上去更像乞丐的士兵成了小街人议论的话题。尽管溃不成军,但这些当兵的休养后还要参与收复腾冲的战役。
小街上很多人家都住进了需要休养的远征军士兵。住进阿英家的有个小伙子叫阿昌。
阿英第一次看到这个小伙子就惊呆了,怎么有这么高个的人啊?阿昌快两米的个头,在这条小街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关键是大高个的阿昌不仅相貌堂堂,头发微卷,说起话来还轻声细气的,很有礼貌。如果不是身穿一袭军装,阿英总觉得阿昌更像一个教书的先生。
从小和父亲相依为命,阿英做得一手好饭。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来打日本人的,阿英对他们格外照顾。她总是变着花样地把仅有的蔬菜粮食做成美味的饭菜,端给阿昌和他的战友们。她希望他们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早点把日本人赶走。
在阿英的悉心照料下,士兵们都恢复得很快,不久就能到街上闲逛了。大高个的阿昌也渐渐变得硬朗起来,他不出门闲逛,却常常帮阿英劈柴、生火、磨豆腐。他跟阿英说话时,还未开口先露出笑容,阿英惊奇地发现,阿昌有一对深深的酒窝。怎么会有生了一对酒窝的男人啊?阿英想。
阿英家里有一口老井,阿英洗衣服的时候,阿昌就帮阿英从深深的井里吊起一桶又一桶的井水。然后,阿昌劈柴、推磨……阿昌说话少,但只要阿英需要帮助,一个眼神阿昌就能明白。阿英喜欢阿昌陪在身边的时光,她有时会问问阿昌在缅甸打仗的事,阿昌总是说:“打仗总是会死人的,我们去了那么多的人,只回来这么少。那个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阿英再想问,阿昌就对着阿英浅浅的笑,阿昌一笑,阿英就迷失在阿昌的笑靥里,只想时光静止在这个小院,静止在这口老井旁。
休整了一段时间,阿昌和战友们要去打腾冲城了。人们都说腾冲城里驻扎了很多日本人,城后的来凤山上也有日本人。阿英想,腾冲城是座石头城啊,阿昌他们的血肉之躯怎么能攻上去呢?阿昌看出了阿英的担忧,他说:“不要担心,我命大着呢,子弹见到我会拐弯。”
那一天,阿昌和他的队伍要去攻城了,阿英站在人群中,远远的她就看到阿昌俊朗的身影在队伍中特别突出。阿昌走过跟前的时候,阿英冲过去往阿昌的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阿昌把鸡蛋紧紧地攥在手里,回头对着阿英浅浅地笑着说:“打完仗,我回来找你。”阿英没有回答,只看到阿昌那一对深深的酒窝。
听说攻城战打得很激烈,听说飞机来轰炸过城墙,听说攻进城里的远征军与日本人打过肉搏战、听说来凤山上的树叶都被打光了……每天都有人死去,阿英不知道阿昌的大高个是否能躲过日本人的枪炮?
很多天过去了,没有好消息。腾冲的雨季总是这样的缠绵,下雨天打仗一定会更辛苦吧?阿英想。

2

9月,田里的谷子开始泛黄,蚂蚱也变得多了起来。城里回来的人说,腾冲城墙被炸开了,城里的文星楼也被炸垮了,城里的房子站着的没有几间了,日本人投降了,但中国当兵的也死了很多,尸体就一排排地放在路边。回来的人说城里挖坑埋人的人手不够,叫小街上有点力气的男人和女人都一起去帮埋死人,每人每天可以领到两个馒头。阿英没有去,她怕在那些死人堆里看到阿昌,她也怕阿昌回来找不到自己。
在收谷子前,阿昌回到了小街。那天夕阳已经偏西,阿英刚好站在门口,夕阳金色的暖光洒在远远走来的那个人身上,阿英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阿昌。高个子的阿昌向着阿英快步走来,把影子远远抛在身后。他微微卷曲的头发在夕阳的金光里闪闪发亮,风荡起了几根发丝,发丝就在阿昌的头上飘啊飘。阿英掐了一下自己,这不是梦,真的是阿昌回来了。
阿昌走到阿英跟前,黑了,瘦了,脸上还有着弹痕留下的几道伤疤,阿英心疼地说:“你受伤了?”
阿昌说:“小伤,没事的,我命大,还活着。”
阿英流下了泪:“打日本人很累吧?”
阿昌说:“累,不想再打了。我打日本人是因为他们侵占了我们的家园。现在日本人赶跑了,接下来的仗我就不参加了。我想留下来,跟你在一起。”阿英笑了,这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就这样入赘到了阿英家。
在这条偏僻的小街上,阿英成为了第一个穿上婚纱的女人。一袭白纱的阿英满面笑颜,在阿昌战友的簇拥下拍下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时隔多年,小街的老人们还在津津乐道阿英那场完美的婚礼。
随着战友们走的走,留的留,阿昌和阿英的生活恢复了平静。阿昌学会了腾冲话,做起了腾冲菜,他会和腾冲的男人们一起下地干活,一起猜拳喝酒。
时光在这条小街上静静流逝,战争仿佛已是遥远的事情,那些在缅甸战场上,在野人山里受过的苦,流过的血,阿昌不再提起,只有阿英会不时骂几句日本人,她心疼自己的男人,痛恨带来这些苦难的日本人。
一转眼,四年过去了,阿昌和阿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儿,阿昌给她起名叫兰。兰花是阿昌最爱的一种花,当年阿昌在穿过野人山原始丛林的时候,放眼望去都是热带丛林奇奇怪怪的植物,这些植物在阿昌眼中都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直到见到一株兰花,阿昌知道,腾冲到了。因为在腾冲的山野,这种花随处可见。
阿昌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他把女儿背在自己宽阔的背上,从小街的街头走到街尾,只为哄女儿开心。街坊们都笑他:“阿昌,放下了机枪扛起了女儿。”阿昌说:“别乱说,机枪怎能和我的宝贝女儿比。”
两年后,阿英和阿昌又有了一个儿子。阿昌对阿英说:“阿英,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我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再后来,有人来到了阿英家,他们是来调查曾经参加过国民党的人的,还说要登记在册。这些人走后,阿英惴惴不安。阿昌却不以为然,他说:“我是参加过国民党,但我打的是日本人,不会有事的。”
深夜,阿英睡下了,阿昌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月凉如水。阿昌回忆起那年在野人山,最亲密的战友身负重伤,又中了瘴气的毒,没有粮食,更谈不上医治。阿昌眼睁睁望着他痛苦地死去,那夜,也是同样皎洁的月光。阿昌想起那年打日本人,家里兄弟几人,适合抽壮丁的只有自己。只要是能打日本人,管他什么党,阿昌就这样丢掉了锄头扛起了枪。因为作战勇猛,无权无势的阿昌也得到了提拔,在战场上的阿昌亲历了战友们一个个倒下,不再起来,生死只在一瞬间,没有原因,没有必然!经历了缅甸战败,经历了野人山的逃亡,直到赶走了日本人,阿昌不想打仗了,他想,扛枪就是为了打日本人,赶走了日本人,自己也该放下枪了。
夜深了,阿昌走进屋里,屋内阿英已然酣睡,看着这个温柔又坚强的女人,又看看一双可爱的儿女,阿昌幸福地躺下了,他想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3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阿英和阿昌的心中始终隐隐不安。该来的终究来了。阿昌接到了通知,他必须返乡接受调查。故乡在遥远的湖南啊。阿昌看着尚未断奶的儿子和刚刚能走路的女儿,还有阿英年迈的老父亲,他们无法跟着他一起踏上前途未卜的返乡之路。阿昌也无法面对阿英的双眼。这个他承诺要照顾一生的女人,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这一天是离别的日子,阿昌和曾经的战友们要被集结成队,有人专门押送他们返回各自的故乡。常年阴雨绵绵的腾冲,这一天天气却异常晴朗,万里碧空,鸡鸣鸟叫,乡村一如往常一样宁静安然。如果不是要送走阿昌,阿英甚至想着要到田里把秧苗栽了。多好的天气啊!阿昌说:“还想着能帮你插完秧呢,看来是来不及了。”阿英望着阿昌,眼泪快要掉下来,但她不想让男人担心:“别担心,有我呢。”阿昌说:“不会太久的,等他们调查一结束,我一定赶回来帮你收谷子。”阿英没有回答。只说:“给儿子起个名字吧。”阿昌想了想,说:“叫福吧,幸福的福。”“真好,就叫幸福的福。”
有人敲门,叫阿昌赶快去集队,阿昌穿上已脱掉多年的军装,跑了出去。阿英背起儿子,牵着女儿的手,跟在阿昌的身后也跑了出去。阿昌腿长走得快,阿英就牵着女儿拼命赶。女儿哭着说:“妈,别跑了,我跑不动了。”阿昌转过身对着阿英摆手:“别跑了,女儿累了。回去吧,我很快就回来的。”阿英看着跑累了蹲在地上的女儿,无奈地停下了脚步。听到女儿的哭声,背上的儿子也醒了,他也莫名地跟着哭起来。阿英一边抱起女儿,一边哄着背上的儿子。再抬头看时,阿昌已经和那一小队人走到了小街的尽头。太阳刚刚跃出东边的山脊,给高大的高黎贡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霎时,小街的地上凭空就多了那队人的身影,大高个的阿昌,他的身影最长,远远地投射到阿英身前的空地,怎么会有这么高个的人啊?阿英想。
终究还是看不见了,阿英看着阿昌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小街的尽头。阳光变得炫目起来,刺伤了阿英的眼。阿英牵着女儿,哄着儿子往回走。要插秧,要磨豆腐……阿英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她想,等收谷子的时候阿昌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4
日子一天天在忙碌了中过去了,坏消息不断传来,有人说阿昌被枪毙了,有人说阿昌被关进大牢了,还有人说阿昌被发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对这些消息,阿英都不去理睬,她想,阿昌答应过的,回来收谷子。再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偏僻呢,阿英想,要发配也该发配到腾冲这条小街子上吧。
田里的秧鸡渐渐多了起来,别人家的男人们都带着孩子到田里捉秧鸡去了。这种来稻谷间筑巢的鸟类是农家人的宝,无论是捡到秧鸡蛋还是捉到秧鸡,都可以打打牙祭,吃上一顿大餐。阿英想起阿昌是最擅长捉秧鸡的,往年他们家的秧鸡吃不完,都用绳子串起来晾干,存着慢慢吃。今年,阿英没能吃上一顿秧鸡肉,田里的谷子就快要收割了。
没能等到阿昌,阿英请了一些街坊邻居一起来帮忙收谷子。阿英做了一桌饭菜款待劳累了一天的邻居。一个老头喝了酒后,说,阿英,你家男人不会回来了,我前几天听城里来的人说,他们这些人是坏分子,要被改造的。阿英不信,阿昌那么温柔,待人和气,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可能是坏分子,一定是这个老头喝酒后糊涂了。
忙完了田里的活计,阿英翻出了阿昌留下的一个本子,找到了街子上专门帮人写信念信的老先生,想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老先生认真翻看这个本子,找到了阿昌写下的地址,他念给阿英听。阿英说:“是的,阿昌说过他就是这里的人。”阿英央求老先生帮忙写封信给阿昌,她想问问阿昌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田里的秧苗绿了又黄,一年年过去了,寄出去的信石沉大海。阿英忙碌着年幼的孩子和年迈的老父亲,忙碌着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活计,累的时候她会想起阿昌,这个温柔的男人啊,如果他在,他会揽下所有的活计,只让阿英做做饭,他说,阿英做的饭是他吃过最好吃的。
女儿快到上学的年纪,阿昌还是没有回来。阿英再次找到写信的老先生帮忙写信。说点什么好呢?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先从哪一件说起?阿英想了想,请老先生写到:“家里的谷子收了好几拨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兰儿要上小学了,她快记不起你的样子了,她只记得爹的背又暖又宽,其他都记不起了。福儿也长高了,那么高的个子,头发还卷卷的,像你啊。阿昌,无论你在哪里,给我回句话好吗?”信写完了,老先生看着这个苦命的女人,没忍心收钱。阿英买了张邮票,郑重地贴在信封上,投进了街边那个锈迹斑斑的邮筒里。
“铃铃铃”送信的人总是骑着单车,驮着两个大邮包来小街子上送信。听到单车铃声,阿英总是飞奔着出去问:“有我的信吗?”邮递员的回答总是:“没有啊,大姐。”
阿英想,会不会信寄丢了呢?那么远的路,阿昌一定是没有收到,不然他一定会给自己回信的。阿英再次找到老先生,请他再帮写封信寄给阿昌。这次阿英像别人一样付了一毛钱给老先生,都是不容易讨生活的人,不能总占别人的便宜。
又一封信石沉大海。从此阿英每个月都找老先生写一封信,写得多了,老先生就每次只收5分钱。后来阿英想总找别人写信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阿英年幼时读过几年书,认得几个字,但要写信还是困难的。她想,不会就学吧。从此阿英只要捡到有字的纸片就学着读和写,遇到不认识的字,有的问上小学的女儿,有的问小街子上识字的人。渐渐的,阿英能自己写信了,她依然每个月一封往那个阿昌留下的地址寄。年迈的老父亲看着眼里,疼在心里,他唤着阿英的乳名:“黑丫头,忘了那个男人吧,这几年喜欢你的男人也不少,你挑一个改嫁了吧。这么大个家你一人顶着也不容易。”阿英说:“爹,我等阿昌回来。”

5
后来,有人到阿英家里来抄家,他们要把阿昌遗留的东西都拿走,阿英偷偷在阁楼的墙壁上挖了一个洞,把阿昌留下的一套旧军装,一个烟斗,一个怀表和几张照片用塑料纸包着,藏了进去。
抄家的人没有找到什么,把阿英带走了。村子里办了个学习班,阿英是坏分子的老婆,跟那些被带进来的人一起天天背语录,写检查。阿英写检查时,不知道写什么。管理的人说:“就写写你家坏分子阿昌是怎样给你散布毒思想的!”阿英认真地想了想,她的阿昌啊,那个大高个,卷头发,笑起来有着深深酒窝的温柔男人,对阿英的父亲总是敬重的,对孩子总是疼爱的,对阿英更是没得说。他总是埋着头做事,一会儿修房顶,一会儿钉鸡圈,一会儿劈柴,一会儿磨豆腐的。阿英说,阿昌,歇歇吧,先来喝口水。阿昌抬起头,对着阿英笑了起来,阳光掠过阿昌俊朗的脸庞,那一对酒窝更深了。阿昌总是说,我身体好着呢,不累,你在一旁和我说说话就好。阿英不知道这些算不算毒思想,就去问管理的人,管理的人翻了一个白眼,说,这些不能写!那还写什么呢?阿英糊涂了。
后来,因为阿英会写字,每天在学习班里帮忙记账,管理的人就不再让阿英写检查了。家里的田地都收归了集体,阿英不用牵挂。但阿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幼的儿女和年迈的老父亲。自从阿英进学习班后,年幼的女儿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她每天放学后都要去集体食堂排队打饭给爷爷和弟弟吃。瘦弱的女儿总是被人欺负,每次轮到了还要从后面再排一次。阿英知道,这些女儿一直都默默承受着。
一天,女儿打饭的时候,排了几次队,总算到了饭锅边,打饭的人却把女儿的碗扔了,还说,你爹是坏分子,你还浪费什么国家的粮食。碗破了,女儿一直哭着叫妈妈。阿英听说后,心都碎了。她想,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心怎么能这么坏。
放心不下的阿英从学习班里逃了出来,她还到公社的地里挖了几只红薯揣在怀里。阿英推开家里的门,女儿抱着儿子在哭,老父亲坐在大椅子上叹气。阿英说:“饭最后打来了吗?”老父亲说:“碗破了,兰儿回家重新拿了一个去,但食堂的饭都被打光了。”阿英从怀里掏出红薯,说:“看,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女儿破涕为笑,帮着阿英洗了红薯放到锅里蒸。红薯出锅了,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前吃了一顿香香的红薯。那一夜,阿英搂着儿子和女儿睡了,她想,要是阿昌在,一定不会让他们受这个罪的,可是她的阿昌啊,到底在哪里?
第二天,阿英被逮了回去,剪掉了头发,跪在高台子上被批斗,因为她不但私自从学习班里逃出来,还偷了公家的红薯。批斗她的人说,果然是坏分子的老婆,也是坏分子。阿英没有哭,她想着儿子和女儿吃红薯的样子,真甜。
回到学习班的阿英除了要记账,还要多干活,因为这是对她的惩罚。

6
日子在苦难中缓缓度过。
一天,学习班的管理人对阿英说:“阿英,你可以回去了。”阿英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那人,那人说:“你家里出事了,你还不快点回去。”阿英撒开腿往家跑。
还没到家门,阿英就听到女儿哭着喊爷爷。阿英推开门,看到老父亲躺在屋里的大椅子上,气息奄奄。阿英跑上前去:“爹,爹,我是阿英啊,我回来了。”父亲睁开眼睛,伸过手来拉着阿英的手:“黑丫头,别傻了,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你找个合适的人改嫁吧!”阿英没有回答,老父亲盯着阿英的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阿英哭了:“从此阿英再没有爹疼了。”
安葬了老父亲,阿英不用再回学习班了。不久后村子里的学习班也解散了,阿英和大家一起去出工。在那个拼体力的年代,一个男人劳动一天可以得一毛五分钱,而阿英这样的女人,劳动一天只能有8分钱。为了养活一双儿女,阿英就挑最累最苦的活,做这些别人不愿干的活计,阿英可以拿到很高的工分。
村子里的集体食堂每个月都要消耗大量的米。碾米是可以拿很高的工分的,因为每次碾米都要离家好几天,很少有人愿意去。
碾米的碾子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条湍急的溪流,溪上建了水碾子。碾一个月的米大概五六天。阿英和几个女人一起挑着谷子到碾坊里住下来,谷子倒进碾子里,然后就是等候。
夜晚,老鼠是会来偷米吃的,几个女人轮流着守夜。守夜的时候是阿英最幸福的时候。夜色浓的像化不开的墨,有时还会有雨滴滴答答。阿英喜欢有月亮的夜晚。当大如玉盘的月亮挂在天空时,阿英就搬一条小凳坐在碾坊的门口。油灯在碾坊的角落里跳动着火光,碾坊前月光倾泻如水。田里的蛙声合着碾坊旁大树上的虫鸣,此起彼伏。
每当看着这样的月光,听着这样的蛙鸣虫语,阿英就想起她的阿昌来。阿昌手巧,不仅会编各种精美的竹器,还会做家具。他刚住进阿英家后,就找来了一些木板,箍成了一个大木盆。天气晴朗的夜晚,阿昌喜欢在院子里冲凉。站在大木盆里的阿昌,在月光下,从井里吊起一桶清水,用瓢舀了一瓢瓢往身上浇。月光洒在阿昌健美的身躯上,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每当这个时候,阿昌会哼起小调,那种悠长又婉转的小调是阿英未曾听过的。阿英想,自己大概就是那时候爱上了阿昌,那个披着一身银光的阿昌,那个哼着湖南小调的阿昌,那个看见阿英就露出深深酒窝的阿昌……
碾坊的水流推动着碾子转啊转,沉重的石碾压过谷子一圈又一圈,细细碎碎的碾米声隐藏在哗哗的水流声里,像极了阿英此刻的心事。
阿英想了想,阿昌离开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杳无音信的阿昌,他的每一天是怎么度过的,他吃得饱吗?穿的暖吗?快乐吗?阿英曾试想过,或许阿昌又娶了一个会做辣味饭菜的湖南妹子,然后又有了儿女。但很快,阿英就把这种想法否定了,那不是她的阿昌会做的事。阿昌答应过,要跟她过一辈子的。
阿英最怕的就是从碾坊回来走到村头的时候,她的兰儿总会带着弟弟站在村头等候。每次看到阿英归来,兰儿都说刚刚才带着弟弟来等的,但阿英知道,兰儿每天都会来等。为了不让阿英担心,懂事的兰儿都说:“妈妈,我会算准时间的。”
阿英怕看兰儿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又透亮。在阿英去碾坊的那几个晚上,兰儿是如何一边哄着弟弟,一边用这双清澈的眼睛投进夜色,抵御母亲不在的恐惧的,阿英不敢想象。看着懂事的兰儿,阿英总是倍加自责,为自己在那样的晚上,享受夜色的静谧和心事的飘摇而自责。
(未完待续)

穿越时空的爱情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