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闫红
周六下午我在北京，参加一个活动，正坐在沙发上等化妆。为了克服在陌生环境里的拘谨，我掏出了手机，竟然刷出舒淇和冯德伦宣布结婚的消息，我不由念出了声。这消息像是滚油里滴进的一滴水，人们不约而同地聚拢过来，背景不同的人有了共同的心领神会：哦，舒淇和冯德伦结婚了。
舒淇结婚，尤其是和冯德伦结婚，这喜讯不同寻常，因为舒淇本来就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对于我们，她更是一个典型，一个象征，一场残酷青春，和更加残酷的后青春时代。她不断地在蜕变，始终未曾被世界完全接纳，但总是我们心中最好看的样子。最早看到舒淇，是在电影《玻璃之城》里，在朋友家中看的盗版碟，周围一堆人，乱哄哄地说笑着，碟片质量差，放得磕磕绊绊的，我有一搭没有一搭地朝电视上扫一眼，猝不及防的，舒淇在屏幕上出现了，她的一个回眸，让我和原本玩得正嗨的黎明一样，错愕地愣在那了那里。
舒淇并没有一张特别标致的脸，她肤色偏黄，也不明眸皓齿，但是她海藻般浓密的长发，丰满的嘴唇，距离略远所以若惊若诧的眼神，凑在一起，是一种小兽般的天真和不设防，她让我想起少年时见过的那些美丽女生。她们也是那般我行我素，坐在声名狼藉的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呼啸着穿越频频侧目的人群。家长总是如临大敌，对我们再三叮嘱，殊不知我们内心多么想成为她们、却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本成为她们，只能远远地看着，想象她们的去处，以什么样的表情与人说笑。她们早我们一步踏入那个叫做“社会”的地方，大人说那里鱼龙混杂乌烟瘴气，我们很好奇，也不无向往。后来看报道，舒淇正是我脑补出来的那种陋巷美人，绝色尚未长成时，足以吸引到街巷里的男生。她无思无虑，不知道掩藏，和他们一起喝酒、打架、骑飞车。十六岁被星探发掘，当上了模特，之后又被王晶看中，出演了一部又一部的三级片。她青春的元气与叛逆一气呵成，虽然她母亲为她的那些照片感到羞愧，她已经习惯了任性。命运仿佛对她特别厚待，少年时容许她恣意妄行，成年后，她那种略经打磨的原始诱惑，又使得她成为娱乐圈里独一无二的这一个。从三级片到文艺片的转换，在舒淇身上来得特别自然，这也符合世间规律。铁凝的小说《永远有多远》里的那个西单小六，少年时轻浮妖娆，以诱惑和被诱惑为乐事，荒唐到被父亲绑在院子里跪搓板，许多年后，她成为酒吧的老板娘，成熟亲切，步态悠然。有一种女人，能做到永远花开不败，每一个年龄，都有每一个年龄的好。舒淇曾说，没有演过三级片的她，就没有后来的她，她身上那种青春无敌的感觉，的确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孩演不出来的。如果不是遇到爱情，舒淇这一路走来如行云流水，水到渠成，但是，当她想要恋爱，过去种种，便不只是积累，而成了巨大的包袱。在《玻璃之城》里，舒淇与黎明阴差阳错，彼此几番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屏幕下，舒淇与黎明同样彼此深爱，却无法在一起。这使我后来重看《玻璃之城》时，常常把那个抱着膝盖坐在阳台上的舒淇，想象成她现实中的样子，她心事沉沉，无地放逐，也许曾悔不当初，然而为时已晚。
▲ 《玻璃之城》剧照
人人都知道那原因，黎明家世清白，舒淇过往复杂，据说黎明的父亲尤其反对，不能容忍一个被那么多人“看过”的女人进门。这件情事终于告终，却留下漫长的尾声，黎明娶了乐基儿，一个和舒淇长得那么像的女孩，而且也非宜室宜家的女子，只是她虽然传出整容隆胸和老外约会等消息，却没有拍过三级片，我不知道，是否是这点差距，让黎明如是选择。舒淇的情伤却来得漫长，年华流逝，她不再如当初那么美，脸上的色斑逐渐分明，但她眼神里有她受过的伤害，却也有对未来的期待。对于爱这件事，她似乎依旧是不设防的，随时准备投入，把自己给豁出去。她和张震相识于《最好的时光》，看上去会有比和黎明更好的结局。黎明饰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被动的，端凝的，被人捧在手中的，张震不同。他虽然在年少时即出演了《牯岭少年杀人事件》，被更多人所了解，却是因了一部《卧虎藏龙》。在剧中，他可以带章子怡从她的现实里突围，过不同的生活，我们可以想象，他必然不像黎明那样瞻前顾后，可以为了爱勇敢一点点。
▲ 《最好的时光》剧照
然而，历史再次重演，张震的父亲，像黎明的父亲一样不能接受舒淇，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父母的差别，男人的母亲多是因为性格门第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父亲则要扯到家风等更为高屋建瓴的事物上去。只是这一次，舒淇与张震处理得更为妥帖，即便舒淇含泪观望张震的婚礼，也不失之为美好。造化总是弄人，但人也可以拒绝总为造化所弄，做不了恋人，也可以做朋友，好的恋情，往往本来就有友谊打底。舒淇的不回避，也是她的勇敢。
▲ 张震婚礼上，接到新娘捧花的舒淇与新娘庄雯如拥抱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这种美好，新闻评论里，总见人言之谆谆，认为这是舒淇在为当初的“错误”买单，言下之意是女人的一步行差踏错，就会让她们永失真爱，岂能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舒淇微博上的那些呢喃更是被人看尽了笑话。今年6月，她在微博上放出跟冯德伦的合影，众人纷纷猜测是否为公布时，冯德伦称只是老友叙旧，这让舒淇几乎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太多人愿意看到这个女人无法上岸，否则怎么对得起我们循规蹈矩的青春。但是，在这个秋天刚刚开始的时候，舒淇真的和冯德伦宣布了婚讯，我如此喜悦的缘故，大概是因为我愿意看到，女人可以通过不同的路径成长；在残酷青春之后，衔接上的是美好安详的人生；有一些事，不再是男人傲然的谈资与女人终身的红字；我喜欢的女孩，得到了她想要的爱情。这，有多么好。——我并不觉得婚姻就是女性价值的终极体现，只是我赞赏女性获得独身的自由，也赞赏女性获得想结婚就能够嫁给心上人的自由，就像就业与待在家里的权利同样应该被尊重一样，恨嫁和独身，都无须羞愧，我很高兴，恨嫁的舒淇，终于随心所愿。
不免想到少年时代里，坐在男生的自行车上，与我擦肩而过的那些女孩，她们长发飘飘，明亮的笑声像是还在耳边，她们依然是去了我所不知道的地方，以我所不知道的姿态生活着。但我愿她们能够被她们的生活所滋养，了悟更多也懂得更多，愿她们之后的道路都光明，美丽一如当初。
【作者简介】
闫红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误读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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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红：舒淇的艰难情史与后残酷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