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地摊儿
作者 /赵铁汉（美国）
已是深秋，又是一天，蒙蒙亮。这些日子看到国内报道“地摊经济”的新闻，忽然想起我家，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在北京西城西四“红楼电影院”东侧100米，西四浴池对面的109路终点站的地方，摆地摊的往事！1990年，全家四口人的户口终于从草原青城迁回了北京西城新街口南大193号，开始了返城谋生、安居乐业的新生活！回北京后，我进了化油器厂上班，算是有了个大集体的企业接收了。可妻子还找不到接收单位，靠我一个人百拾块钱的工资，养活四口人，入不敷出，日子过得实在太清苦了。阳春三月的一天，我下了班回家，只见女儿、儿子俩做饭，却不见妻子在家，说，我妈上白沟新城了，留下条，让咱放心，晚点回来。我家住在新南大街的一条死胡同深处，后窗户正对着胡同外面，夜深人静，突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是我妈，儿子跳下床迎了出去。我惊呆了，只见妻子扛着一个若大的包袱，左右两手还提着两个大提包，三个人拿的东西，竟然让她一个人背回来了！半夜，她说，她要摆地摊做买卖，挣钱养家糊口，不能全靠你一个人扛，妇女也能撑起半边天。就这样，妻子就在自己的家门口，新街口南大街平安里汽车站的牌子附近，在地上摆起了“地摊”，在地上床单上摆满了自己从白沟新城背回来的袜子、帽子、手套、背心、裤衩、气球、拨浪鼓、小手枪…，妻子不喊不叫，只是坐在小板橙上等着有人来问、来买，才低声细语地答应，应付自如。晚上到家一结帐，第一天就挣了12多元，顿时，四个人哈哈哈地开心笑了起来。我们四口居住只有7.8平米的小屋里，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充满了欢声笑语。妻子说，小屋人多福气大…好景不长，一天，“地摊”被厂桥街道综合执法队给抄了，听说，妻子还抢回了点值钱的东西。这天晚上妻说，明天还摆，我不怕，你上你班，我的事你别管，出了争我扛着，政府总得让咱回城知青有口饭吃吧……我是怕老婆，可这争大了，我怎能不管啊！第二天早上，象往常一样离家出走，说是上班，其实是骑车奔了街道办事处，找到了主任张克勤。张主任是小学老师，学校归办事处管理，他有能力，当上了办事处的主任。听了我的投诉，他眉头紧锁，尔后，和谒可亲地说，这事你放心，东西送回去，三天之内，选地办照，对知青易粗不宜细，政策宽松，网开一面嘛！街道综治办的老黄，一位老警察，摊开厂桥地区允许设点摆摊的街道、胡同路口的标志，让我妻子选择。她选了西四，“红楼电影院”东侧，说，电影院热闹，人多好出货….别看办个临时摊位照，也是费尽心思，太太跑工商、交通、卫生防疫，几天都没有批完，感觉自己身心疲惫，比卖货难多了，赶上办户口了。最后还是我找了我西城商业局人事科的同学苏加江和她妻子协调，第二天领到了执照，准备出摊。厂长潘耀光说，听说你老婆扛着包袱走好几里地摆地摊，咱厂有个大三轮卖废品收购站才给几十块钱，我和谢厂长商量卖你150块钱，什么时候挣了钱，什么时候交买车钱，也算咱厂为职工排忧解难吧！这辆三轮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大三轮：比普通三轮车身又高又大，又长又宽，车板是厚白金铁皮包装，净光发亮，那轮胎更是又宽又厚，而蹬起来却轻松自如。每天上午妻子在家给孩子做好午饭，中午出去摆地摊。可我只有十三岁的儿子说，妈，你坐车上扶着东西，我蹬车，然后再去学校上课!就这样，儿子每天送妈妈到西四红楼摆地摊。化油器厂在前门大栅栏陕西巷，我每天四点下班，四点半接妻子的班，叫她骑车回家做饭，我接着看摊，有时候等晚场电影人多能多卖点货。有时候，一两个小时都沒人问津，我就带着象棋、扑克牌，在摊位边上和左临右舍的朋友下棋、打牌，也是穷开心，心里美！一个月，一结帐，毛利三百多，除了妻子两趟去白沟新城的车马费，算下来，一个月少说也得挣小二百块钱，顶我的工资一倍！有了钱日子好过了，妻子不是买鱼就是买肉，虽然不会抄菜，可她是东北人，炖菜一门灵，好吃。我有点心疼钱，说，省着点，攒钱让孩子上大用。她说，你可别攒，摆摊儿挣的钱就是让俩孩子吃饱喝足的，可不是让你发财的，走一步算一步吧！日子过得真快！一年后，化油器厂在厂里的广安门外关厢的宿舍院里盖了间12平方米的房子分给了我家。我和太太搬到了广安门，路太远了，到西四摆摊成了难题。于是我又四处找门路，终于，京江铝材公司接收了妻子为正式职工，从此放弃了摆地摊，妻子重新上班，又回到了吃大锅饭养家的安稳日子了。可摆地摊的酸甜苦辣却深深地留在了我家四个人的心里，成了家史中永远的记忆！2020年9月20日写于美国波士顿
作家诗人简介：赵铁汉，1948年出生于北京，电大专科学历。北京十三中，1968届高中毕业生，曾下乡陕西延长县刘家河公社插队，1970年转入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6师57团，1980年任内蒙古棉纺厂文教干事。1985年借调到中国青年杂志社农青刊校，1990年正式调入北京，先后在企业、事业单位任职。2002年任北京中华文化促进会社区文化工作委员会秘书长，2008年退休。参加工作四十年，始终在基层从事文化教育、社区建设与城市管理工作。本人热爱写作，曾在国内外杂志报刊上发表包括小说、散文、新闻通迅、调研报告、报告文学等作品。现移居美国波士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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