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屋落成，母亲便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忙乎起来。
房前两百平方米的院坝，在母亲的坚持下被平均分成大小均衡的两块，靠屋的一块，用三合土打成了晒坝，成为晾晒玉米谷子黄豆油菜籽的首选。另一块，除了一丛丛名叫羊不吃的灌木外，满地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块。小如杯碗的石头，被母亲用撮箕端走，倒在围墙脚下。无法搬动的，母亲便用扫帚扫去上面的泥土，石头现出黑褐或暗红的颜色。
捡净石块后，母亲用锄头仔细翻土。在金属碰撞石块清脆的声响里，院坝里便有了一片空地。边缘破损的瓦盆陶罐，底部有洞的脸盆铝锅，废弃的竹筐，甚至断成两截的石槽，被母亲一一安放在院坝的不同位置。母亲砍来一根老竹锯成竹筒，一字形排在墙角。母亲盘算着，用不了多久，这些各式各样的花盆里，便会开出各式各样的花来。
母亲让甘肃的舅舅寄来牡丹芍药的花籽，移来菊花茶花芙蓉，从山中挖来一些兰草，还让父亲买来桃树石榴。母亲忙乎到六月，院坝便有了花园的样子。
到了农历七月，墙角竹筒里的兰草有的便开了花。得须得仔细辨别，才能从中凤仙的甜香、鸡冠的清香、秋葵的浓香中辨出它的暗香来。
八月，院门口两边的四株桂花吐出或黄或白的蕊，有浓浓的桂香飘进院子。中秋节的晚上，母亲把小方桌摆葡萄架下，一家人围桌而坐，吃着母亲自制的月饼，透过枝叶看月隐月现，侧耳聆听稻田虫唱蛙鸣。院子，便有了李峤“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诗句的恬适与幽静。
进入三秋的九月，唯有院前一丛菊花独自盛开，硕大的花朵，金黄，纯粹，让一旁的山茶羞答答，也让生长在瓦盆里的海棠顿减一比高下的勇气。
至于十冬腊三个月，芙蓉月季和梅花，以决绝的姿态迎霜傲雪，开出各色的花朵。红的红，紫的紫，白的白，黄的黄，既有“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的意境，又有“不随千种尽，独放一年红”的韵味，还有“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的风骨。因为它们的存在，湿冷的冬季不再漫长，反倒生出些许的温润。
春节过完，院前洗衣石板上的瓦盆里，水仙也开了。洁白的根须，葱绿的身段，白花黄蕊，一丛水灵，俨然春的信使。
春寒料峭的二月，紧挨围墙的一株玉兰枝柯斜逸，迎风半开，像极了友人举向天空的送别酒杯，自带“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的诗意。
时至三月，石墙边的三棵桃树一片灼红，咄咄逼人。待到繁花落尽，母亲便一一掐掉花蒂。看到我和弟弟一脸的不解，母亲说，新栽的果树，第一年只能让它试花，来年才能许它结果。否则会伤了元气，迟早夭折。
最令乡邻羡慕的，是四月的牡丹。母亲在院子里平出凉席大小的一块地，用钉耙细细地培过，撒上舅舅寄来的花籽，再盖上薄薄一层鸡屎灰，敷上塑料薄膜。花秧出来后，母亲小心翼翼地逐一移栽在菜园的四周。路过的乡邻问起，母亲会一一指认。“红中带白边的‘大胡红’，浅色的叫‘丁香紫’，淡绿的为‘豆绿’，红白二色的那几株名字是‘二乔’，黄颜色的那两株是‘黄花魁’……”一字不识的母亲，居然能叫出好多名字，我们甚是惊奇。母亲说，这些都是小时候跟着外公学的呢。母亲还说，到了五月，院角的那棵石榴就要开花了，那才好看呢。
五月的一天早上，大哥的五岁的儿子感冒发烧。母亲带他到医院打针，过马路时母亲意外遭遇车祸。虽经驻地部队医院两天一夜的竭力抢救，但终未能挽留住母亲。安葬完母亲，那树石榴果真开出浓烈似火的花来。只是，55岁的母亲没能看到。
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那棵石榴树干苍老遒劲，枝条茂密如冠。今年，它又开出一树繁花。
作 者 简 介
刘乾能，男，四川天全人，曾在原北京军区某部从事电视新闻宣传多年。作品散见于《四川文学》《华西都市报》《法制日报》《四川政协报》等报刊，与人合著散文集《带露生长》，现供职于天全县人大农业工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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