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小记
文/贺文杰
一天，女儿突然问我：“老爸，你们大人为什么都喜欢烟、酒、茶这些带苦味儿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年仅八岁的女儿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沉吟良久，我拉着女儿的手说道：“酸、甜、咸这些味道，只会越吃越腻，唯独苦会让人上瘾，越吃越想吃，也许这就是生活的主味吧……”
14岁那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跟着表哥学会了抽烟，从此生活中多了一种特别的味道。记得那天晚上，我在表哥的指导下点燃一支光屁股（无过滤嘴）的“延安”牌香烟，迎着月光把淡蓝色的烟雾缓缓吸入肺中，一阵剧烈咳嗽之后又从鼻孔中喷了出来。看着那些已经变成灰黄色的烟雾，稚嫩少年心中似被黄沙掠过，一时面沉如水、眉目苍茫。
那时候，总觉得年轻是件特别倒霉的事，家里、学校里，存在感总是那么低，就连在自己的朋友圈里似乎也是可有可无的。可是自从学会了抽烟，忽然就自重起来，说话好像也有了分量，见了伙伴们，每人递上一支烟，地位可是蹭蹭地往上长。不过，买烟的花销却是个大问题，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还没到挣钱的年龄，个个穷的叮当响，父母给的零花钱只够买冰棍吃。
唯独我，裤兜就像个聚宝盆，无论何时何地，香烟一包一包地往外掏，怎么也抽不完，而且还升了级，从五毛一包的“延安”变成了四块一包的“红梅”。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只有那些夹着小皮包、挺着大肚子的矿老板们才抽得起“红梅”，因此那段时间我成了伙伴们眼中的“传奇”，彻底从边缘人物跃升为大众的焦点，头顶仿佛罩上了和“红梅”同样高贵的光环。
可是好景不长，“案情”终于在某一天爆发了。那些“红梅”烟全是我从开商店的表哥仓库里偷来的，他把我痛斥了一顿，还叫来了暴怒的父亲，虽然事情最终以原价赔偿和我的脸被抽开了花了结，但表哥感情上还是过不去，他说自己教会我抽烟，没想到却引狼入室！
毕业后，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抽烟了，可是自己花钱买烟，档次就降低了不少，兜里时常揣着三块钱一包的“散花”，偶尔奢侈一回买包八块的“红塔山”或十块的“红旗渠”充充门面，往往也是力所难及肝疼不已。有一次兴冲冲地去杭州打工，安顿下来一打听，立刻傻了眼，那时杭州正在创建文明城市，最便宜的“西湖”烟一包三十块！——够狠吧，不是不让抽，而是只要你抽得起你就抽!
坚持了两个多月，每天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拼尽全力与烟瘾对抗，看见烟屁股就像看见了闪闪发光的宝贝，最终还是无奈地回了老家。躺在自家床上悠然点上一支“红塔山”，突然惊觉：难道自己的烟瘾已经大到这种不受控制的地步了吗？
有了戒烟的念头，却一直调整不好身心去实施。谈恋爱、失恋、相亲、退婚，哪一件不是劳心费神的事？戒烟，就别提了。最后一次失恋，长途汽车上我疲惫到了极点，躺在后排座位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明明困得要死却怎么也睡不着，售票员大姐一路拨云见日，找到烟雾缭绕中的我：兄弟，别抽了，车厢都快成仙人洞了！一瞬间，我突然被这个陌生人触动了衷肠，靠在角落里哭得一塌糊涂。
结婚后，身陷柴米油盐，戒烟更成了不敢想的事。参加单位组织的集体体检，医生问站在胸腔透视仪后看不见脸的我：你多大了？我说二十九岁，医生大声置疑：二十九？少抽点烟吧，看看你的肺！——在老婆的严厉逼迫下我只好缴械投降，长期占据衣兜的烟和打火机被没收了，像掉了一块肉般难受。医生说我得了严重的气管炎，得吃中药。早上出门上班，偷偷买一包“红旗渠”，美美地抽上一口，咳嗽像一连串被引爆的地雷，一发不可收拾，刚喝进肚里的红褐色中药“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吓坏了路边晨练的老大爷：呀！小伙子没事吧，怎么吐血了，用不用去医院啊？
第一次正式戒烟，老婆殷勤地买了大包大包的零食、瓜子、糖块：只要能占住嘴不抽烟，你就可劲儿吃！一个月后，除了吃出几次口腔溃疡之外，体重也在层层飙升，后颈的肉已可揪而掐之。而且，在“戒烟要慢慢的一点一点戒”思想的驱使下，我成功复抽了，从此沦为老婆眼中死皮赖脸没出息的一滩烂泥。
随着体重一同飙升的还有万恶的烟瘾，它像个企图报复的幽灵，暴涨了一倍，蛊惑着我，操控着我，使我身陷其中无法自拔。虽然接下来又尝试了电子烟、草药烟甚至按摩针灸等一系列方法，最终仍然没有摆脱它的纠缠，我是早也抽晚也抽，上班抽回家抽，对戒烟越来越没信心，烟毒似乎已经如蛆附骨、深入膏肓。
真正打痛我的还是和老婆的关系，戒烟成了击垮夫妻感情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她通过这件事认定我是一个没出息、没决心、成不了大事的窝囊废，从担心到失望到嫌弃，最后夫妻关系彻底恶化，甚至动摇了家庭的根基。在那些孤独黑暗的日子里，我常常一边抽着香烟一边痛苦地思索：人到底是欲望的囚徒还是灵魂的主宰？
2012年春天，万物复苏，蠢蠢欲动，空气中充满了暧昧的气味。一个普通的早晨，阳光静静地洒下来，我坐在窗前，平静地拿起面前的台历，写下两个大字：戒烟。时间从那一刻起开始慢起来，慢到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网上说戒烟的关键在第一周，度过第一周的生理依赖期就好办了。第一周过后，我的肺开启了自动清理功能，白色的分泌物被一点一点排出来，整个人清瘦了许多。接下来就是习惯的问题了，手指间没了香烟的加持，就像青春失去了方向，变得无处安放。我开始像退休的老头儿那样揉核桃，只为把内心那片空白填满。
如今八年过去了，香烟已经远离了我的生活，偶尔梦中忽然又在吞云吐雾，醒来后发现只是虚惊一场。朋友聚会，饭桌上出现了优雅的女士香烟，细细的那种，已是现在的主流。我一时兴起也抽上一支，熟悉的感觉还在，只是口中的烟雾已如往事般成了过眼云烟。
最重要的是，现在每逢有人让烟，我都会当着老婆和女儿的面，底气十足地说一声：谢谢，我不抽烟！
作者简介：
贺文杰：河南灵宝人，爱好文学、绘画，偶有文字见著报端、杂志。·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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