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蓝明理，广西宜州市北山镇人，生于1967年12月。母亲忙于土里刨食，忘了生日。中国公民开始有自己的身份证的年代，公安部门在12这个数字之间加一点，于是身份证上就有了生日——1月2日。在桂西北，“蓝”虽是瑶族的一个姓氏，但不懂瑶语，不谙瑶俗，然能把每一个瑶胞视同弟兄。1985年7月年参加工作，先后在宜州市隆安小学、石别小学、石别中学、北山中学从事教育工作共15年，后供职于宜州市文化局、市委办公室、市政府办公室、市委组织部达10年。2011年11月后同时担任中共宜州市纪委常委、市监察局副局长、市绩效办主任。工作之余，坚持笔耕，偶有所得：《见世面》、《张副乡长开会》、《丫变奶》、《沉重的牌子》、《千年胡杨旷世爱》、《迟到的良知》、《赌祸》、《悲欢乌龟村》等。
又是一年桐花开
文/蓝明理
桐梅，令我魂牵梦绕的一个山村，不仅仅因为是母亲的出生地，还因为这个山村教我增长了见识，教我学会了思考。
母亲，就出生在这里！桐梅。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就是要到桐梅走一走，看一看。因为传闻桐梅很美。怀念桐梅，就是怀念母亲。所以，桐梅，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春暖时节，漫山遍野的桐子树，全都覆盖着一层雪白雪白的桐花，我想，这就是“桐梅”是来历吧。
桐梅，现在隶属于宜州区福龙乡定满村，民国甚至民国以前的清朝，则写作宜山县北山乡廷满村。母亲一族，说的是“湖广话”，和中原、北方的汉语，无论语音，还是词汇都是相近的，“定满”和“廷满”，一字之差，读音不同，但是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只是在这个属于云贵高原南麓向南延伸的崇山峻岭之中的桂西北的福龙乡“定满”村，大多数是壮族、瑶族，对同一个地名，不同民族，发音有一点差别，后来者借助汉字记录地名时，用字不同罢了。
我一直在思考，“湖广人”属于汉族，他们怎么和壮族、瑶族一起生活在广西的这块古时候属于“南蛮”之地的大山深处呢？于是查了很多历史资料，结合民间传说，在纷繁的问题中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
明末清初，因为连年战争，四川人口稀少，经济萧条（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刘宗敏在四川杀人太多）。清朝政府动用军队，在两湖、两广等人口相对较多的省份强迁大量的老百姓到四川居住。故土难离啊，移民都不愿离开自己的故乡，于是官兵就用武力，把这些老百姓赶离故土，赶上移民四川的漫漫长途。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湖广填四川”。
为了防止有人逃跑，官兵还用绳索将青壮年一个个捆绑起来，连成一串。这些青壮年背着紧绑的手，在前往四川的道路上，一走就是半年、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路上，有人需要大便小便了，高高在上的官兵不可能为低贱卑微的移民提裤子啊，于是就解开这个移民的手，让他自己拉裤提裤，大小便完了重新绑上。时间久了，只要有人一说“解手”，官兵就知道他要大小便了，就为他松绑、解开手，让他自己去轻松。“解手”就成了大小便的代名词了。今天。看起来稀松平常的一个词，谁知道它的来源竟然是在残酷的移民途中，竟然是充满血泪的移民四川的途中，这个词语记录的是多少骨肉分离，多少背井离乡，多少妻离子散。
经过长途跋涉，到了四川，官兵为这些移民松了绑，但是很多青壮年的手仍背在后背，放不下来，因为长时间他们都在背手走路，现在虽然松了绑，但是这两只手居然不习惯放到前面来了。多少年过去了的今天，你到四川去，还看到在乡间有很多的人，特别是男性老人，一走路就习惯把双手交叠，背在身后，不象北方、江浙一带的人一走路，就习惯摆动双臂。
这些移民的后代，在若干年后，又走上寻找在湖广等地祖籍的道路，往回迁徙。但是，年代久远，物是人非，很多人很难找到真正的祖籍了，他们在回迁过程中，要经历千山万水，要经历风霜雪雨，要面对丛林猛兽……因为各种原因，很多移民停止了回迁的步伐，沿途就地定居。如今在广西西北的崇山峻岭之中，特别在天峨、凤山、田林、隆林等地，在宜州区的北牙、福龙、龙头等乡镇就散居有很多“湖广人”，他们的语言、习俗都与当地的壮族、瑶族不同，特别是语言，根本不是同一个语系，比如他们把“去哪里”说成“去拉块”([kelakai])，“吃饭”说成“其濛”（ [ki meng] ）。共产党建立人民政权之后，强调民族平等、和睦相处，现在这些“湖广人”与土著的壮族、瑶族已经相处得很好了。
桐梅，是不是就是母亲一族“湖广人”从四川一路寻根而来的一站呢？因为他们也说“解手”、也习惯背手走路……
桐梅，这个山村，四周是高耸的山峰，一条羊肠小道，从两座山峰之间穿过。我用一双走惯笔直平坦大街的双脚，沿着这条羊肠小道进入桐梅，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只有半米宽，但是却是用很规则的长条石铺成的百米道路，石阶路。这些长条石应该是就地取材，但需经过人工打凿过的，因为有的上面还有钢钎的痕迹。最大的一块居然有几十吨重，不知道祖辈修路的时候，费了多少时间打磨，它才如此平整，费了多少力气搬运，它才移步到这条石阶路上。
居然还有山门！这是进村的一道门，石头砌成的一道门，不过已经残缺了，但是轮廓还在，也是长条石垒起来的！门洞还在，门户早已没了踪影。
我想，母亲一族，当年来到这里，面对群山，面对漫山遍野的荆棘，面对毒蛇猛兽，为了生存，不知付出多少汗水多少艰辛。母亲一族，就是拓荒一族！
他们垦荒种地，向荒山要粮食。不但把桐梅这个弄场能种植作物的地方都开垦出来，种上作物。就是一些没有泥土的石头缝、石头窝，也从别的地方搬来泥土填上。这个石头缝种上一棵两棵玉米，那个石头窝种上一棵南瓜或者黄豆、黑豆、绿豆，反正只要能填饱肚子的，能种的都种上了。
母亲曾经告诉我，当年她的祖上种地用的是翻锹，因为每一块地都很小，牛犁用不上。翻锹，脚一踩，手一撬，就挖好一个小小的窝坑，往里放一两颗种子，盖上泥土，就完成了播种。然后又继续挖下一个窝坑……一个劳动力，一天可以播种十几块地，甚至几十块地。尽管桐梅土地贫瘠，但母亲一族竟然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着，他们守着这里的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他们看着这里的群山，枯了又绿，绿了又枯……
母亲说，桐梅其实叫桐梅垌。垌，就是四面环山，中间一小块平地。母亲的祖辈把桐梅垌的土地开垦完了，还开垦到周边的棉花垌、南瓜垌……，因为随着人口的增长，一个桐梅垌的土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了。
母亲一族作为汉族，能在这个多民族杂居的崇山峻岭之中，能偏安一隅，不能不说母亲祖辈是勤劳勇敢的，而且是充满智慧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祖祖辈辈，用勤劳的汗水，拓荒出来的土地越来越多。自家种不完，还出租给别人。尽管收地租，也许算是富裕户，但是他们还是过着节俭、清贫的生活。根据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在都宜忻游击区从事地下工作，后来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共产党员杨式正回忆录《疾风知劲草》里记载来看，到母亲的父亲，就是我的外公这一代当家的时候，母亲一家的生活还是很是清贫，他们穿的是草鞋、吃的是玉米饭、喝的是南瓜汤……如今我亲临桐梅，看到具有桂西北大石山区一切自然特征的桐梅，才真正懂得，即使是富裕户，但毕竟是深山里的富裕户，它跟平原地区、鱼米之乡的富裕户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母亲的先辈，能在自然条件如此恶劣的大石山中，生存下来，发展开来，除了勤劳，那就是坚韧、勇敢、智慧，还有的，就是正直！
我看到《疾风知劲草》这本书的时候，很是惊异于共产党的地下游击队员怎么跟我的外公有来往？我的母亲家、桐梅，怎么会成为共产党地下游击队的落脚点？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我的外公杨正富担任的可是国民党北山乡的副乡长啊，这在国共两党水火不容的年代，我的外公可是行走在刀刃上啊！
母亲的父亲、我的外公杨正富担任国民党北山乡的副乡长的时候，手中掌握有一支武装力量，那就是廷满村自卫队。1944年，日本侵略军驻扎在廷满村山外的京口村，他带领的自卫队参与攻打日本侵略者。在民族大义面前，外公、桐梅人还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是正直的。
1948年深秋，共产党的粤桂边区游击队红河纵队第五支队队长樊茂春到达桐梅，和外公住了两天一夜，向身为国民党北山乡副乡长的外公宣传共产党的主张，讲革命形势。外公表态，拥护共产党的主张，做一个“红心白皮”的堡垒户，并且保证“一、共产党游击队、地下工作人员可以在我的地界自由通过，我的自卫队保证不向你们开枪；二、游击队过境，我保证不向北山、宜山当局报告。”
其实，在樊茂春队长来到之前，都宜忻游击队的地下联络员杨林（新中国成立后，曾任融水县公安局副局长）等一些共产党人早已在桐梅落脚，外公为他们提供食宿，方便他们的工作。于是，桐梅也成为了都宜忻游击区版图上的一个小红点。
1949年8月，国民党军队围剿共产党游击区时，转移的游击队得以自由安全通过廷满、桐梅一带；特别是许多游击队队员的家属到桐梅躲藏，外公都加以保护……
从后来的形势发展来看，外公是有一点政治智慧的。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母亲，纪念我魂牵梦绕的桐梅，纪念那漫山遍野的雪白的桐花，更加铭记勤劳、坚韧、勇敢、智慧、正直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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