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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关于“燎疳”那些事

【随笔】
关于“燎疳”那些事
中午,在一家业务单位处理一起网络故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上一行行代码,神思遨游在数字逻辑世界中。这种故障的追踪处理非常费脑子,大脑要在高速运转中,缜密分析,理性思考才能找到故障点。每每这时,我在别人眼里就像个傻子一样入了定,周围一切似乎与我无关。
但母亲的电话总是不期而至,她才不管我正在干什么,直接通知我;今天是正月二十三,晚上要“燎疳”。今年的“燎疳”你来管,可别忘了。
突如其来的通知,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必须得停下手里的活,迫使自己从二进制世界抽离出来,然后重新进入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农业世界。
我的生活就是这么分裂,二元。
“疳”是什么?疳通干,意为小孩脸色蜡黄,头发干枯,是一种慢性营养不良病。但母亲不同意这种说法,说,就算平时把你们饿着了,大过年的肯定饿不着。吃好的穿好的,不说吃过了上百家,吃了几十家总是有的,这个时候还缓不过来,那只能说明有“疳鬼、疳魔”把你们缠上了,得给他们烧点“疳娃娃”祭奠一下,让他们放过你们,保佑你们一年不得病。
她这个说法让我无言以对。
但“燎疳”总是一件有仪式感,有诗意感的事,而且内容远不至烧点“疳娃娃”那么简单。往年正月二十三,父亲就要手把手地给我教这天应该干的事;社伙耍完了,家什也该收拾起来了。家里的,院子里的垃圾要扫成一堆,等到晚上“燎疳”时一并烧掉。过年帖的对联、门神、门楣要取下来,晚上一起烧掉。还有,年过完了,过年的禁忌、讲究也该结束了,这些东西包括见人要说吉利话,不能随便串人家等等。最重要的是该收心了,明天起就要下地干活了,麦地里的草都快一人高了!
当然,光教这些还不行,得具体行动。具体内容除过动手准备上述工作外,还要到野地里去割蒿草。这个时候的蒿草干透了,籽也成熟了,里面的植物油烧起来更旺。剪“疳娃娃”的工作照例由母亲来完成。她要用黄纸剪出一串手拉手的“疳娃娃”,等晚上“燎疳”时,一并烧给“疳魔”。
这些工作繁琐细碎,且不产生任何经济价值,要不是看在对父母的精神安慰的份上,我早都不耐烦了!
到了晚上,他还要给我教具体的“燎疳”过程。“燎疳”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一烧了之,有一个具体的仪式。先在家里烧香祭祖,然后来到院子,把要烧的垃圾堆起来,下面塞上蒿草点燃,一家人围着火堆向左转三圈,父亲再往火中撒入五色粮食,撒入食盐,放入“疳娃娃”,听着盐粒噼啪爆响,火也大起来,就让我们从火堆上往过跳。
这才是真正的“燎疳”。
每到这里,火堆边便聚了一帮子邻居,有人还抱来了自己的狗啊猫啊什么的,也从火堆上往过跳,说是“燎百病”。
火越烧越旺,烤得人脸上发烫,火焰都快够了上房檐。我怕起来,拿起铁锨想把火打得弱一些,父亲坚决制止了我这种荒唐行为,他说,这火越旺越好,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
火渐渐弱了下来,“燎疳”却到了它的最高潮。
父亲用铁锨拍灭明火,又用铁锨扬起带火星的灰,仔细观察空中飞舞的火星,教我占卜;火星多,小而圆,今年的麦子就成了,火星小,不规则,荞麦成了,火星大而圆的,豆子成了,大而不规则的,卜玉米成了……。
我笑说,这是迷信。
父亲眼睛一瞪,给我来了一段文言文:“《诗经小雅·庭燎》里面说了‘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咱们这‘燎疳’传了三千年了,你们那电脑、网络才传进来几年?”
我又无言以对。
忽然想到,我们的父辈,有一种能力,总是能将外来的东西化为自己的。就连我自己不知不觉中也渗透到了骨子里;我抽洋人传来的香烟,穿西洋来的牛仔裤,用洋人发明的电脑,却顽固地说一口西府方言,改不过来。
这是文化惯性,文明密码。
挂了母亲的电话,我就想了这么多。不管怎样,这事无法抗拒也无法拒绝,可能还得给后代们传下去,让他们的生命里多一把农耕之火,这很重要。